8


















不見了。

白萼不見了。

發生什麼事?

——他到哪裡去了?

「……白萼?」

發現原本坐在小屋內的白萼失去蹤影,他在花店的前後喊著白萼的名字,沒有回應;所以他到二樓尋找,依然不見人影。

白萼不在。就是那樣,消失了。

他張望四周,卻摸不著任何頭緒。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剛剛那陣風?對了,有東西跑了進來!

找不到人令他焦急,他深吸口氣,逼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思考剛才門鈴響起之後的每一個細節,但是只確定有什麼東西進入花店,而這毫無幫助。

沒有任何線索能說明白萼人到哪裡去了,什麼也沒有。

而他無法往好的方面去想。

那個非常虛弱的白萼,被別的東西帶走了。這樣的推論,使得他本來就只是強迫的冷靜一下子整個瓦解。

他開門跑了出去,不知道要去哪裡,不曉得要往哪個地方,可是他無法就只是待在那裡什麼也不做!

「——白萼!」

他在大街上沿路放聲叫喚,又不敢離花店太遠,來來回回數趟,引起許多路人側目。

但是,找不到人。

他越來越焦慮,滿頭的大汗,氣喘喘地停住腳步,失去方向,甚至不能好好思考。

是他的錯,如果他沒開門的話,如果他不是那麼不小心的話……白萼甚至都還無法獨自行走啊!

焦慮和擔憂兩種情緒充滿他整個人,他忍不住抱著頭部,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小孩子從他面前跑了過去。

小孩子的手上,握著一個罐子。罐子上,有著一個小小的,很小的鈴鐺。

那極細微的鈴鐺聲,讓他瞬間回神過來。

他迅速回到花店,然後從櫃檯裡翻出剪刀,毫不猶豫,拿起剪刀割破自己的手掌。

疼痛的感覺令他眼角稍微抽動了一下,他丟下剪刀,從傷口裡拉出羽毛。

「帶我……到白萼身旁——現在!」

他心急如焚的意念,在眨眼間就使羽毛化為粉末狀,唯一的念頭,就是要找到白萼。亮晶晶的細粉炫目散落,鈴鐺聲響結束的同時,他已身處在一棟廢棄的大樓之內。

……自己就這樣突然失蹤了。陸蘭格會不會想來找他呢?

心臟一直狂跳著。忽然,他聽見了白萼的聲音。

並不是真的說話聲,而是像突然灌進腦海裡的言語。很細微,很微弱,不知從何處傳來,但卻出現在他的聽覺之中。

之前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但是他也無暇去細思。他扶著牆面,極不舒服地喘著氣。

在殘破的窗戶後面,他終於看到白萼。

焦急的心,並沒有因為見到白萼被綁在牆壁上的畫面而放緩。

一個模樣奇異的男人,正背對著他在說話。

「哼呵呵……哈哈哈!本來想養你幾天,慢慢來品嚐,這麼珍貴的東西啊……不過你真的激怒我了。既然你如此高傲,那我就要好好凌辱你,你們這些自詡高潔的天使應該沒做過那檔子事,那我就來當第一個好了,我要上你。」

男人的頭上有某種顏色。他馬上就明白對方不是普通人類。

極度惡意的發言,也讓他清楚白萼有了危險。

使用羽毛會消耗體力,但是他不能、至少現在不能倒下!

一再反覆地告訴自己這件事,他的胸口熱脹,呼吸異常急促,就像有什麼在體內翻滾著。低首睇見地上有根鐵管,他撿起來,沒有能夠去思考自己打不打得過的時間,望見那男人伸手要觸碰白萼,他想也沒想,就衝了出去!

用盡全身力量,一棍擊中對方,對方倒地讓他有些意外,不過他迅速收回注意力。

「你沒事吧?」。

看起來是沒事。他問著白萼,白萼沒有回答,只是凝望著他。

「你……你是笨蛋嗎?」

白萼莫名其妙笑了。他不懂,但是他很擔心。

「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鐵鍊綁得太緊,無法順利拆解。

「沒有。你怎麼找到我的?」

「我——」

他被白萼的示警打斷。

「他起來了!」

眼角餘光看見那陌生男人的接近,他揮出鐵棍,這回卻沒有打中對方。

鐵棍被對方直接握住,他手未放,整個人被對方單手輕易抬起,然後重重摔在地上!

五臟六腑狠狠震撞上堅硬的水泥地,他用力吐出口氣,難過得無法言語。

「這裡是我的地方,你這人類怎麼進來的?」

肩膀被踩住,他不能被對方制住行動。這麼想著,他翻過身,攻擊對方小腿,趁對方後退時,他很快地從地上爬起,雙手握緊鐵棍,將白萼護在身後。

「你打不過他的。」

他知道,他知道。但是——

在額際冷汗滑落的同時,一陣無形的強大力量掃過來,擊中他的胸膛,於是他整個人摔到角落。

但是……能怎麼樣?

他是這麼脆弱的人類,沒有辦法幫助白萼。

「嘿嘿。我們一族啊,最喜歡將敵人慢慢、慢慢地折騰死掉了。」

「住手!」

男人說話的聲音慢慢逼近。他卻想,白萼帶著憤怒的阻止話語,聽起來如此無力。

因為,白萼還很虛弱。

那麼衰弱的白萼,才剛開始能夠走路,還需要別人扶著……還在休養身體……卻被抓到這種地方……

「啊、呃——」

大腿被自己帶來的鐵棍硬生生地捅穿了,然後抽出來,再捅進腹部。堅硬的鐵管在他體內轉動,他痛得眼前一片黑暗。

「這樣就結束啦?真沒勁。人總是這麼脆弱。」

男人這麼說,然後像是扔個垃圾般,將他丟在地上。隨即離開他,轉身往白萼走去。

他想要站起來,想要阻止對方,卻完全動不了。

已經開始模糊的視線,隱約見到那個男人越來越接近白萼。

不行……不行……

如果他不站起來,白萼就有危險了。

重傷趴在地上,他好像見到有羽毛飄落下來,但是,他看不清楚了。即使如此,他依然緊緊握著拳頭,咬牙想要站起。

他沒有察覺自己全身發燙,體溫竄高到驚人的溫度。

為什麼……他不能保護白萼……他想要……保護他的啊……

要是他有力量,倘若他也有能力——

如果他有法力的話,他絕對——

在腦海裡,白萼的聲音跟他重疊在一起,身體深處傳來鈴鐺的聲響,他只覺得心臟極劇烈地震動了一下,他的全身猶如火燒,腦袋發熱,體內的血液好像沸騰起來,然後,意識消失了。

之後發生什麼事,他不知道。

他只是記得,要救白萼。

無論如何,都要保護白萼不受傷害。

那個時候,他的心裡,僅有這個無比強烈的意念。

而彷彿作夢似的,他最後的印象,是他確定白萼安全,用盡力氣。

……隱約聽見的交談聲,令他彷彿感覺自己是從深深的洞穴裡被挖出來。

「你……這樣是做什麼?」

「老師。」

「我並不打算干涉你,不過你這樣……雖然現在社會也很開放了……」

「老師。」

陸蘭格張開眼睛,刺目的光線讓他有些無法適應,眨了幾次眼,才漸漸能看清楚。白老師站在他面前,當然還有那個女孩。

「你終於醒了。」

聽見白萼的聲音,陸蘭格先是一怔。抬起眸看到那張美麗的臉容,他疑惑著白萼已不復見的銀髮,同時寬心白萼平安無事。

四周的景物,說明他們是在花店裡,那就表示……安全了?一下子接收好幾個訊息,他還很混亂,所以他花了幾分鐘時間,終於瞭解白老師為何一臉複雜地看著他。

因為他,正以白萼的大腿為枕,睡在白萼腿上。

總算察覺此事,陸蘭格一陣尷尬,想要撐坐起身,卻不料立刻頭昏眼花,馬上又被白萼拉了下去。

「躺下。」

他只聽到白萼這麼說。白萼的手同時貼上他額頭,然後將他按回原來的姿勢。

「呃……」陸蘭格完全無法進入狀況。為什麼他會睡在白萼腿上?白萼又為什麼不讓他起來?

「……我要走了。」白老師差點翻白眼,留下這句話之後,就拉著女孩離開了。

「走了剛好,安靜多了。」白萼毫不客氣地說道,然後低下了頭。

陸蘭格看著他,和他四目對望。

「那個……」因為對這個情形充滿困惑,所以想要詢問,結果被打斷。

「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白萼瞅著他,先他一步發問。

陸蘭格聞言,道:

「……沒有。」全身上下,一點疼痛或不適都沒有,只是感覺累。非常……非常地累。

「你記不記得昏迷之前的事?」白萼又問。

腦海中的記憶凌亂破碎,陸蘭格勉強拼湊。廢棄的大樓,自己受傷,想要救白萼……之後呢?

之後發生什麼事了?

雖然覺得有點不大可能,但陸蘭格還是疑惑道:

「是……我救了你嗎?」

白萼注視著他。

「當然不是。是我救了你。」

「……原來如此。」果然是這樣。那白萼又是怎麼救他的?陸蘭格想要問,意識卻漂浮渾沌。

「你……記得自己怎麼找到我的嗎?」

陸蘭格看見自己映在白萼那雙美麗的瞳眸之中。

「我……我用羽毛……」奇怪,他記得的事情……十分散碎。

「是嗎。」白萼淡淡地說,一直看著他。

陸蘭格無法不去在意自己還躺在白萼的大腿上,打算坐起來。都還沒有動作,就被白萼按住額頭。

「不要亂動。」白萼皺著眉,有點不高興。

「不,我……」陸蘭格真的想要脫離這種姿勢。

「你受了很嚴重的傷,好好躺著,不要動。」白萼垂著眼眸,放輕聲說著。

陸蘭格感到異常疲倦,眼瞼漸漸變得沉重。即使已經親眼見到白萼平安,他仍舊關心地問道:

「那你……你呢?有沒有受傷……」

「我很好。」

「已經……沒有事了吧……」

「嗯。」

聽見白萼的回答,完全放下心的陸蘭格,再也無法強撐,閉上雙眼。

有好多疑問,發生什麼,又是如何結束的?

但是,那些根本不重要了。他不在意那些。

白萼回到他的身旁,現在就在他的眼前。

只要這樣就好。

這麼想著,光線被遮住了,陸蘭格感覺到白萼的氣息貼近,那柔軟的髮梢甚至觸碰到他的面頰。

「……真笨。」

在極近的距離,他好像聽見白萼輕輕這麼說了。

有一種淡淡的,溫柔的感覺。在那個溫柔的包圍下,陸蘭格墜入夢鄉。






☆ ☆ ☆






再次清醒已經是三天過後,再三確認手錶上的日期,還來不及訝異自己竟然昏睡這麼長時間,白萼就先不容拒絕地對他說道:

「從今天開始,我要跟你住。」

「咦?」為什麼?什麼意思?剛從床上坐起的陸蘭格,由於三日不曾開口,聲音帶著點沙啞,根本沒能進入狀況。

「你請的假已經結束了,既然如此,那就換我搬到你那裡去。」白萼說,稍微看了一眼四周,然後根本不理會他有什麼想法,直接道:「要走了。」

「什麼?」陸蘭格才剛站直身體,一陣頭暈,他所在之處已不是先前的房間,而是暌違一個星期的自家公寓客廳。

因為一切發生得太快速,他真的只能愣在原地。忍不住扶著額頭,他彎腰坐在身後的沙發上,要自己的頭腦恢復運作,思考能快些跟上。

總之,他跟公司請的一個星期假,就在他昏睡的三天中,結束了。明天開始,他要上班,所以白萼要來住他家,就一下子瞬間移動到這裡……

亂七八糟。不曉得為什麼,他覺得有些想笑,所以他低著頭,用手掩住自己口唇。

「你笑什麼?」

聽見白萼的問話,陸蘭格抬起臉來。

「不……」怎麼說?「我覺得……這樣比較像你。」任性妄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之前那個銀髮的模樣美麗不可方物,但虛弱兩個字不適合他。

雖然其實那樣滿可愛的。

「哪裡可愛?」

聽見問話,陸蘭格望著白萼,停頓了一下,他總算想到。

「你恢復讀心的能力了?」

「呵。」白萼揚起嘴角。

既然外貌和法力都復原了,當然讀心的能力也是。陸蘭格臉一熱,雖然面對白萼時總是想著要誠實把話說出來,但對時常有所保留或隱藏的一般人來說,真的不是件容易和能輕鬆習慣的事情。

這三天來,他並不是完全喪失意識的,昏昏沉沉地張開眼睛,然後又睡去,每一次,他都看見白萼坐在床邊。

雖然像是什麼也沒做,只是坐在那裡,但他能夠感覺到,並不是那樣的。白萼一定是照顧了他三天,他睡了這麼久,沒吃沒喝,卻無任何衰弱的感覺,精神和體力也都完全恢復,就是最好的證明。

「謝謝你。」陸蘭格道謝。依白萼的個性,要照顧人一定讓他不高興了,但他卻還是好好看護了昏迷的自己。

白萼撇開視線。

「反正……你也算是為我受傷。而且我沒照顧你,我連手指都沒動過。」

對,因為他的法力恢復了。陸蘭格啟唇道:

「你……」有事情想問。但是只有在白萼願意講的情況,他才能得到答案,因為一直都是這樣。

並不是一定要知道。因為知道並不一定是好事。

白萼從斗篷人手中救了他那時,他就決定不管如何,都會選擇相信白萼。

思緒轉了一回,陸蘭格收起疑惑,只是道:

「雖然我不是很確定發生什麼事了,如果你覺得我不需要知道,那我不問。只要你沒事就好……真的。」

他真心地說道,見白萼移動視線,凝視著他。

許久,白萼似乎低聲道:

「其實……我也不確定發生什麼事。」

陸蘭格一頓,並沒有聽清楚。

「嗯?」

白萼瞅著他。

「還不都怪你根本不記得了。所以,我要觀察你一陣子,從今天開始,我要跟你一起住。」

「……呃?」

陸蘭格並不認為白萼在說笑,白萼也幾乎不曾開過玩笑。

但……就是這樣才更令他為難。

白萼真的……要住他家?

為什麼要觀察?因為他不記得當時的情況?的確,對於先前的事,他的記憶很零碎。不過那應該是重傷昏迷後的一種情形,他最異常的部分就是傷勢好得飛快,可是這對普通人最奇怪的一點對他而言卻是正常的。

但若不是那樣,他就無法在受了那麼重的傷後站在這裡了,或許他該感謝這個會迅速自動痊癒的體質。他只可以肯定,現在的他完全沒感到有任何怪異之處。

可是,無論如何,他都是不可能拒絕白萼的。

那一整個下午,白萼就在他的公寓內晃來晃去,翻弄著各種電器用品和櫃櫥,像是在參觀研究什麼。他只能在後面一直收拾。

到了晚上,他把自己臥房和床鋪讓給白萼睡,雖然這一星期經歷許多奇幻的事件,不過生活還是要過,回到現實,他依然是個上班族。洗完澡,陸蘭格望著電腦螢幕裡的公事檔案,那種人生被一分為二的感覺更深刻了。

草草看完信箱裡的電子郵件,他從桌前起身,一轉頭,望見白萼在身後,他一怔,道:

「你……不是休息了?」

白萼穿著棉質的長袖衣褲,一身素白。

「你不跟我一起睡?」

陸蘭格拿下眼鏡。

「我睡沙發就好了。」之前一起睡是能幫助白萼復元,為不可抗因素。但現在白萼既然已經恢復了,那還要一起睡嗎?

白萼有些不解,道:

「反正都一起睡那麼多天了,有什麼差別?」

「這……」該怎麼解釋?陸蘭格一時語塞,想起之前以白萼大腿為枕,被白老師見到,那場面實在很不得體。

兩個成年男人,那樣親密地睡在一起,不只是奇怪而已。

又不是戀人的身份。

這個念頭一出來,陸蘭格望見白萼皺了眉頭,一種莫名的困擾也令陸蘭格轉開視線。

「因為這樣你才能清醒的,就像你之前陪我睡那樣啊。你是我的一部份,所以我們兩個是會互相影響的。」白萼還是那副「那又怎麼樣了」的表情和語氣。「你之前受那麼重的傷,說不定你不在我旁邊就會昏倒了。」

這算關心嗎?因為關心才要跟他睡。雖然態度很差。

「……好吧。」陸蘭格歎息說道。他並不想和白萼爭辯,將桌燈和電腦關掉,他和白萼走進臥房。

慶幸的是,還好他房間的是雙人床。

至少應該不用再互相擁抱而眠了,陸蘭格躺平之後,閉上雙眼,床鋪淺淺地往下一沉,他感覺白萼也上床躺在他身旁。

「你講些什麼來聽。」

又來了嗎?聽見白萼的話,有過經驗的陸蘭格睜開眼睛,望著天花板。

「……你要聽故事嗎?」他想了一下,不曉得能講什麼。

「不要,故事是假的。」白萼說。

「那……」雖然不覺得白萼是在為難他,但是陸蘭格就是忍不住想獨居的白萼平常一個人是怎麼睡覺的。

「我的花會唱歌。」

「咦?」陸蘭格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我讓花唱歌,人類在睡覺前不是常會唱歌給別人聽。」

陸蘭格轉過頭,就見白萼翻了個身和他面對面,一雙美眸直望住他。

讓花……唱歌嗎?

「我對唱歌……」不大行。甚至可以說是五音不全的。

「是嗎。」白萼笑了。有點挖苦的感覺。

陸蘭格覺得自己好像哄小朋友睡覺的父親,又有點像是畢業旅行和同學的睡前閒聊,他的眼神放柔,道:

「我真的不會唱歌。」很難聽。

白萼先是笑,隨即瞇起眼,道:

「我才不是小朋友,我活很久了。對我而言,你才是小朋友。」

不,一點也不是那樣。才這麼想道,就被白萼瞪了一眼。

「……那你想聊什麼?」面對白萼,陸蘭格已經不會去爭任何事了。

白萼問:

「畢業旅行好玩嗎?」

睇著他好奇的臉容,陸蘭格道:

「還不錯……」

之後,這種有一句沒一句的交談依然持續著,沒多久,白萼睡著了。已經躺了三天三夜的陸蘭格,卻沒什麼睡意。

他儘量讓自己的內心安靜,才不會吵到能聽見心聲的白萼。不知道過了多久,身旁的人動了一下,有什麼東西靠上肩膀,陸蘭格垂首,就見白萼倚著他的手臂,毫無防備地熟睡著。

注視著那長長的眼睫,陸蘭格心裡變得柔軟。

一直只有自己一個人的白萼,那種帶著點依賴的感覺,更讓他憐惜的心情油然而生。伸手拉過被單蓋好白萼,他也閉上眼眸。

想著一起住也沒什麼不好,隔天早上,白萼卻令他煩惱起來。

「你要……跟我去公司上班?」穿好西裝的陸蘭格,因為察覺白萼一直跟著他,似乎想和他一起走出公寓,所以他開口問了。

「嗯。」白萼點頭。

「這……」那個「觀察」要做到這種地步?陸蘭格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帶他去,那會是什麼樣的狀況?不帶他去……還容得自己帶或不帶嗎?

「沒錯。我要去不需要你的允許。」

眼看白萼越過他,陸蘭格不禁伸手拉住他的手腕。道:

「我帶你去……坐我的車。」不管是什麼理由,白萼一定要去的話,自己阻止不了,那就順著他。

「坐車?」白萼的眼睛好像亮了一下。

直到將車子開上路,陸蘭格才知道,那個反應大概是由於具有法力的白萼很少搭車的緣故。總是一下子就可以移動到別處,坐在副駕駛座似乎令白萼感覺相當新鮮,一直望著窗外。

然後還愉快地玩著自動車窗,不停按上按下。途中,陸蘭格忍不住問他:

「那個有趣?」

白萼一笑。

「有趣。人類做出來的,很像法力能做到的事情。」

風吹亂他的髮,陸蘭格想起昨天在公寓內,白萼也是一直玩著電器,不覺因此莞爾。

到達公司,考慮著是否該換訪客識別證,白萼聽到他內心的想法,便道:

「他們不會注意到我的。應該說,除了你之外,沒有人可以注意我。」

原本陸蘭格不大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不過在進入建築物後,他瞭解了。

路過的人,會讚歎白萼的美,而將視線聚集在白萼身上,但下一秒,他們卻又像是什麼都沒看見般,收回目光。

白萼就這樣輕易地跟著他上樓來到辦公室。職員紛紛向他問早,但卻沒人對他身旁的白萼產生疑惑,就好像他旁邊根本沒有人。

由於請假一個星期,堆積的工作不少,一坐至桌前,陸蘭格就忙著處理。邊打電話和用電腦處理文件,辦公室裡不是只有他一個,他還要分神去注意白萼。

白萼似乎對碎紙機很有興趣,把紙張弄碎之後,又將之復原,然後重複弄碎。

陸蘭格突然想起,之前在白萼的住處,那些乾淨卻沒有使用跡象的房間以及物品。電話聲響起,打斷他的思緒,和下屬溝通公事之後,開會時間到了,於是他起身離開座位,然後看見白萼放下那張碎了又碎的廢紙,到他身邊來。

「你……」也要跟他去開會?陸蘭格無言望著他。

「反正你也阻止不了我。」白萼先走出辦公室。

的確是。陸蘭格只能帶著文件,然後和白萼一起進入會議室。

在座的職員望見白萼先是面露疑惑和驚豔,跟著就像之前那樣,彷彿完全沒有看到他般轉開視線。

會議進行著,明明白萼就站在這個房間裡面,但卻沒有人注意他。而和這些人相反,無法不去在意白萼的陸蘭格,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

白萼就這樣一整天跟著他,寸步不離。甚至連去洗手間也不例外,陸蘭格只有在個人間裡才能保有一點隱私權。

雖然造成困擾,可是他卻不會去質疑白萼。不管是什麼事情,他都不想再讓白萼認為他說謊。

他能做到的,也就只有這樣而已。

下班時間到了,他開車載著白萼回到住處。單身居住而懂得下廚的他,雖然不大會使用磨蘋果的器具,但至少懂得如何煮晚餐。

即使先前白萼跟他說天使不用吃東西,他還是準備了兩人份。

「不是講過我不用吃嗎?」站在餐桌前,白萼睇著那兩盤義大利麵。

「但是也可以吃。」明明房子裡有兩個人,卻只有自己用餐太說不過去了,更何況他真的認為白萼應該多吃點東西。陸蘭格讓他坐下,然後在他對面拉開椅子。

白萼一臉不想吃的樣子,連叉子都不拿起來。

陸蘭格見狀,伸手用白萼的叉子,捲起白萼盤中的一口麵,遞給他。

「你喜歡坐車吧?如果你陪我吃飯,我開車帶你出去。」他對付姪子,都是用這招。

白萼一臉不高興。

「我又不是你姪子。」瞪著那口麵半晌,他伸長纖細的脖子,直接張口吃下。「不過,我是喜歡車子。還有這個我可吃不出好不好吃。」

明明不是要餵他的,他率性的動作令陸蘭格一愣。想起白萼要人照顧時,也是這樣讓自己餵食,陸蘭格不覺微微地笑了。

「我並不要求你一定要給我評語。」他道。

「可是人類不是都那樣?煮東西給別人吃,總是希望別人能發表意見。然後很多人即使沒那麼喜歡也會撒謊說好吃。」白萼道。

白萼總是二分法。陸蘭格不否認他口中那些人們會有的行為,只是道:

「是啊。但那也是一種溫柔,即使是謊言。」

白萼哼一聲,道:

「真心才是重要的。」

他知道,能讀心的白萼,是只重視真正的心意的。陸蘭格沒有再多講什麼,結果白萼那盤麵只用了幾口,就不吃了。

當然也料到有這種發展的陸蘭格,還好並沒有煮得太多。將白萼剩的晚餐趕進自己盤裡一起吃掉後,他起身收拾餐桌。

白萼討厭無聊,但又嫌電視假,不喜歡看節目。陸蘭格好不容易才發現他對紀錄片類的頻道還算可以接受,讓他看那些,總算可以離開去做自己的事。在浴室洗澡的時候,他想著不曉得白萼要不要洗,但是之前好像都沒有……一走出淋浴間,就見到白萼站在面前,陸蘭格不禁愣住。

只見白萼從頭到尾將他的裸體打量一遍後,道:

「我不用洗,我永遠都是這麼乾淨。但是我不討厭,洗澡很舒服。」

全身赤裸的陸蘭格遮哪裡都不對,只能深深垂首,撫住自己額頭。

「你……是要使用廁所嗎?」

「不是。是電視看完了。」白萼說,一點也不介意眼前的狀況。

「是嗎……」陸蘭格默默地用大毛巾圍住下半身。

「人類出生的時候都是裸體。」白萼這麼說。

陸蘭格閉了閉眼。

「我知道。」

晚上,白萼一樣和他同床;隔天,也一樣和他到公司。

然後晚餐,睡前時間,一樣讓他煩惱。說過不討厭洗澡的白萼,因為天氣變冷,所以把浴缸裝滿水,心情很好地在浴室裡面待了很久,結果卻只穿著上衣,露出一雙白細的美腿,濕答答地走了出來。

「你為什麼不弄乾?」為什麼衣服只穿一半?陸蘭格訝異地看著他。滴得到處都是水。

白萼道:

「你們人類洗澡不是這樣嗎。」理直氣壯的。

……哪樣?沒有和別人生活過的白萼,這種誤解不曉得從何而來,也許是無意中看了什麼奇怪的東西,陸蘭格已經不想對他講什麼,只能歎息地幫他把頭髮擦乾。虛弱的白萼讓人傷腦筋,平常的白萼似乎有另外一種意義的傷腦筋。

他也是……沒和別人生活過。思及此,陸蘭格不覺表情溫柔,他是真的覺得住在一起也沒什麼不好。

明天是假日,他要履行開車的承諾,大概是由於這樣,白萼的心情格外的好。

翌日一大早就把他喊起床,然後要出門。

即使沒有目的地也不要緊,陸蘭格轉動著方向盤,覺得白萼看來真的頗愉快。到處轉了兩個小時,白萼不出預料地很快厭煩了,開車之旅就這樣結束,不過他想到要購買日用品,所以和白萼一同到了大賣場。

「好吵。」一踏進賣場,白萼就皺起眉頭。

人多的地方,本來就會特別吵雜,再加上白萼能聽到心音,那就更是加倍地吵鬧。陸蘭格道:

「你可以在車上等我。」知道缺什麼,買東西就會很快。

「嗯……」白萼的注意力被旁邊的物品吸引,隨手拿了一個,然後拆開。

陸蘭格見狀,道:

「這還沒付帳。」按住他手中被打開一半的商品。

白萼抬眸瞅住他。

「我從來沒付過帳。」

雖然好像不應該意外,陸蘭格還是有一瞬間的無語。

「……你想要什麼,放進推車裡,結帳之後我再拿給你。」

「好麻煩。」白萼將那商品塞給他。

雖然抱怨,但卻沒客氣。看到什麼有興趣的,白萼就毫不猶豫地放進推車裡,陸蘭格完全由他,今天本來就是專程帶他出來,如果他這樣能高興,那也沒什麼不好。

很快地拿好日用品,推著推車裡一堆白萼放的東西,陸蘭格排隊等著結帳。因為結帳的人很多,不喜歡等待的白萼先走出去,陸蘭格看著推車裡白萼最後流連文具區然後塞過來的色紙,忽然想起自己以前曾經被大哥笑,說他將來會是個很寵老婆孩子的笨爸爸。

現在他好像有點那種感覺了。

雖然白萼不是他的孩子……也不是老婆。

不遠處的白萼望著別處,並沒有注意到他一閃而過的心聲。又有那種困擾的感覺,陸蘭格不及細思,就見到白萼在對購物的陌生人做奇怪的事情。

高高坐在貨架上的白萼,沒有任何人注意他。就如同之前每一次,好像沒人看見他。

那真的是一幅很奇怪的畫面。

明明,白萼就坐在那麼令人在意的地方,卻無人知曉,只存在他的眼中。

趕快結好帳,陸蘭格拎著袋子,走至白萼身旁,他昂首道:

「你在做什麼?」他剛剛見到有個中年男子,手裡的購物袋被白萼拿走,然後一臉錯愕困惑地不停張望,尋找自己遺落的東西。

白萼坐在比一個人還高的貨架上,垂首說道:

「那個人,偷東西。」

「什麼?」陸蘭格回頭,那中年男子的視線正放在其他人已結完帳的推車上。

白萼挑眉,道:

「我剛拿走他的戰利品,他想不透為什麼東西不見了。但是他不想空手而回,現在又要偷了……我要嚇他一跳。」

完全就是想要看好戲的口氣。語畢,陸蘭格只見白萼彈了下手指,不知道什麼東西「啪啪啪」連響三聲,讓在場的人皆吃了一驚。

那中年男子更是嚇得趕快逃走了。像是紙花的東西從天飄降下來,宛如下雪似的,教在結帳區的人都驚訝地叫出聲音。

白萼滿不在乎地道:

「他們在樓上放了拉砲和紙花,是公司抽獎要用的……」

陸蘭格牽起他的手,歎息說:

「別玩了。」他示意白萼從貨架上下來。

白萼一跳,輕飄飄地落地。

「回去吧。」他說。

陸蘭格開車,和他一起回家。一進入住處,白萼就拿著色紙走開了,他在餐桌上整理購買回來的日常物品,沒多久,一只綠色的紙青蛙跳到他的面前。

很明顯是紙摺的,但是,卻又像真的生物一樣會動。

陸蘭格並沒有立刻意識到那是什麼,只是認真地看著那只紙青蛙,青蛙還張嘴呱呱叫了。然後,黃色的紙鶴從客廳方向飛過來,在他頭上揮翅盤旋。

這是……色紙。

自己甚至都不會驚訝了。陸蘭格只是把日用品全部擺收好,然後拎著那紙青蛙走到客廳,果然看見白萼一個人坐在窗邊,正專注地用色紙「製造」各種動物。

地板上有紙做的青蛙大象,天花板有紙做的小鳥蝴蝶。生氣勃勃的。

白萼望著自己的成果,美麗的側臉天真笑了。

是個滿有趣的景象,陸蘭格也跟著露出溫和的笑意。然後,他想起,白萼那個不像是有人生活在裡面的住處,以及白萼之前說過,會讓花唱歌給自己聽的事情。

緩慢地收起笑容,陸蘭格凝望著白萼。他終於明白,目睹沒人能注意白萼時,那種奇怪的心情由何而來。

只有白萼,花朵,和摺紙。使用法力讓那些東西活起來,雖然感覺很熱鬧,其實卻只有白萼自己。

他獨自一個人,明明身在其中,卻又讓自己在人類的世界之外,無人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太過安靜的時刻,他就讓花或者這些東西來陪伴他。

「你捏著青蛙做什麼。」白萼離開窗邊,站立在陸蘭格面前。

陸蘭格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

白萼皺眉。

「你……」

就只是……一種情緒促使他這麼做。

沒讓白萼說完,陸蘭格拉住他的手腕,然後將他抱進懷中。手裡的那只紙青蛙掉在地毯上,呱呱地跳走了。

白萼並未反抗,倒是一直問:

「什麼?你做什麼?你身體有異狀嗎?」

陸蘭格低下頭,將臉輕輕靠在白萼纖細的肩頭上。

「不是。」他也不清楚。能讀心的白萼,就來告訴他,內心裡那種莫名的感情是什麼。

他就是想要能夠,好好地疼愛這個人。沒有理由的。

「你……什麼?」白萼在他懷裡,疑惑地說道。

即使能夠讀心,但若是對方連自己也不曉得自己的心意有著何種意義,那讀心的人也不會明白。陸蘭格握住白萼的雙肩,將他稍微推離自己。

凝視著那美麗的眼眸,陸蘭格認真道:

「我不會死,可以陪伴你,不會讓你一個人。」他重複著白萼失去法力時,他所承諾過的話語。然後,他問:「我是真心的,還是在說謊?」

白萼只是同樣地望進他的雙眸。久久,啟唇緩慢道:

「你是……真心的。」






☆ ☆ ☆






站在人行道上,白萼注視著街角的花店。女工讀生正忙著將花朵擺放好。

他走過去,然後旁若無人地進入到店內,挑選著自己喜歡的花。工讀生完全沒有理會他,就好似店裡根本沒有其他人。

選了十幾朵花,白萼自行拿起櫃檯的包裝紙,隨意地將花束包好。正準備走出花店時,想起什麼,他伸手到口袋裡,掏出一張千元鈔,看也不看地隨手一丟,那鈔票便安穩地降落在櫃檯上。

前兩天去過大賣場之後,陸蘭格跟他說,買東西是要付錢的,給他人類社會使用的貨幣一千元,要他拿去用,陸蘭格還說,用完再跟他拿沒關係,但是一定要給錢。

他也開花店,可是只是因為無聊,就算沒有金錢他也能在這個世界中生存,他對物價並不是特別瞭解,金錢使用也沒什麼概念,花怎麼賣都是隨他心情,那張一千元應該夠買這些了。

拿著花束,他步出花店,往不遠處的大樓走去。那是陸蘭格的公司。

陸蘭格身上產生異變,但是他卻不曉得為什麼。

他是第一次將羽毛放進瀕死的人類身體中,會有什麼樣的變化,其實他並無法完全掌控。原本以為就是讓個人長生不死罷了,但經過上次的事情,顯然不僅僅只是這樣。

之前發現陸蘭格能幫助他恢復也是一樣,他必須憑靠狀況來做推論。

所以他決定跟在陸蘭格身旁,好好觀察一下。結果貼身不離了五天,什麼情況也沒有,和陸蘭格上班是最無趣的,尤其是開會的時候,他今天不想待在會議室裡就沒跟了,陸蘭格還用意外的眼神看著他。

原本以為他這樣一直打擾陸蘭格,陸蘭格會生氣,結果雖然陸蘭格的確是有感到困擾,但是卻又一直想著一起住也不錯……

是真心的。

恢復讀心能力的自己,完全能夠接收陸蘭格真實的心情。

我不會老,可以陪伴你,不會讓你一個人。

之前失去法力時無法知道的答案,他也知道了。

陸蘭格並沒有對他說謊。

明明先前那麼排斥不老,但是又因為自己救了他而矛盾地擁有感謝之意:明明一開始還惱怒變成那樣,現在在自己面前,陸蘭格卻只有信任真誠和包容。

「……笨蛋人類。」

他輕聲低語,內心有種未曾有過的感覺。

人來人往的街道,他隔離自己,不讓人能夠知道和注意到他的這個世界裡,已經多了陸蘭格的存在。

不能抹滅的。

微微垂下眼睫,白萼優美的嘴唇輕觸著手中的美麗花朵。

昨晚睡覺的時候,陸蘭格和他聊天,說想看看花會唱歌的模樣。最近他們總是會在就寢前交談一些事情,也沒有什麼特別想要講的,但是就是會這麼做。

陸蘭格還幫他那些紙做的生物,弄了一個收集箱,熱鬧得像個動物園似。

想著到辦公室之後,就讓這些花唱歌吵死陸蘭格好了。白萼揚起嘴角,正待走過馬路,一個路人在和他擦身而過之時,突兀地拉住他的手。

那一瞬間,時間彷彿暫停了一秒。

若是正常情況,應該是沒人眼中有他,也不會對他做出任何行為;再不然,他也應該可以知道別人心聲,然後避過的。

但是那個路人,卻就是牢牢地握住他的手腕。

因此,白萼抬起眼睛,望住對方。

戴著墨鏡的男子,轉過頭面對他,然後開口喚他道:

「Zephon。」

那是,他的天使之名。


















班長的囉哩囉唆:


不知道要寫什麼
不知不覺中秋節就過去了(我討厭吃月餅喜歡吃OO酥!←只要是酥就愛)
不知不覺(歐)芭瑪颱風......(歐)芭瑪還龜在南邊。XD
(旁邊的米勒好美啊,真是越強大越美,不過希望它原地解散消失,不要害人)

這回雖然很長
不過該講的都在文章裡面了。(笑)

交代蘭格大叔怎麼找到白萼的
然後重點就是夫妻生活吧。(大誤XDXDXD囧囧囧)


以上,謝謝各位同學。(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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