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 5

























「……夕棠,天這麼熱,你怎麼不跟大夥兒一起玩水?」

談雲落在溪水裡游了好幾趟,才發現夕棠坐在離溪岸有點遠的地方,默默地看著正在玩耍的同學們。

夕棠搖了搖頭。

「不要了,我怕水呢。連坐得太靠近也怕。」他道。

「原來如此。」談雲落頭髮濕漉漉的,甩了一下,水珠登時四處亂飛。

夕棠抬起手遮,笑道:

「你故意的。」

當然,因為一個人坐在這裡,不是太無聊嗎?談雲落甩得更大力了。

後來老師跑來罵他們不成體統,所有學生鳥獸散。

那年夏季特別熱,夕棠八歲,而他十三。

「——噗喝!」

從寒冷的溪水裡抓出夕棠,談雲落往岸邊游去。所幸溪水並不湍急,沒有花費他太多力氣。

將夕棠帶上岸,眼見夕棠懷中死抱著他的長劍,雙目緊閉,一臉蒼白,談雲落讓夕棠側過身,用力地拍著他的背。

「快把吃進去的水吐出來!你這笨蛋!」他真想立刻殺了夕棠。

「噁咳!」一個嗆咳,夕棠嘔出兩口溪水。

談雲落這才稍微放心,抬起頭張望了下,看見附近有間小屋,遂立刻抱起夕棠奔過去。

現在是冬天,他們全身濕透,若不能想法子取暖,夕棠就算逃過淹死也會凍死。談雲落進到小屋,將夕棠放下後,立刻找尋可以生火的東西,雖有不少乾稻草和樹枝,可他身上的打火石卻濕了不能用了。

正想著附近找找,突然,有人開門探頭進來。

「什麼人!」談雲落險些就要把對方打出去了,看見是個少年才收住了手。

那少年趕緊抬起雙手,道:

「我是小狗子,這兒是我家糧倉,雖然半點糧食也沒有。」

談雲落睇他一眼,道:

「我兩人不慎落水了,若能有可以取暖的東西就太好了。」

「欸,你等等!」小狗子跑出去,不一會兒,端了個火爐進來,再跑出去一次,抱了兩床補丁滿滿的被子。

有了這些東西,談雲落當機立斷,雙手抓住夕棠的衣襟,使勁一撕,將夕棠從頭到腳剝光,並且用被子裹住。

「欸?是男的?」小狗子本來羞得用手遮住臉,卻從指縫中偷瞧見發現自己誤會大了。

談雲落也將自己的濕衣都給脫掉,披上被子,然後將夕棠連人帶被摟進懷中,就這樣依偎著在火爐前取暖。

談雲落是習武之人,且長年在北方征戰,這點冷還不礙事,不過對夕棠而言就不是這樣了。談雲落垂眸看著夕棠,見嘴唇已慢慢恢復血色,雖仍不省人事,可氣息和緩,應該沒什麼要緊的了。

抬起頭,他問小狗子:

「你家裡沒人?」

「有,我娘在奶妹妹呢。」小狗子答,往火爐裡扔稻草,一直瞧著談雲落。

「你爹呢?」談雲落又問。

「我爹……爹他出門工作去了。」小狗子有點支支吾吾的。

談雲落瞇起眼睛。

「三更半夜的做的什麼工作?」

「你、你這是瞧不起半夜工作的人嗎?」小狗子據理力爭。

談雲落的視線掃向放在角落的農耕工具。

「你家是農戶,半夜做什麼工作?」

「這……這……唉呀!」小狗子說不下去,趴在談雲落面前。「祖宗啊!饒了我爹爹吧,請不要報官抓他們!寒害嚴重,種下去的稻子都不長,村子裡有孩子要吃飯,實在是不得已的!」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果然如此。依地緣關係,加上那些人生手的樣子,談雲落推論這也不是第一次有落難的尋到村子裡了。

最近經常聽說這種事,農民活不下去了,只得淪落成群打劫。

「要我原諒之前,先把你揣在兜裡的東西拿出來。」談雲落說道,可沒看漏。

小狗子一呆,只得漲紅臉乖乖聽話。

「您還真是好眼力。」他手裡的是談雲落的錢袋,剛剛還以為不會給注意到順手偷的。

談雲落卻沒取回,僅道:

「偷拿什麼,我又沒說不借。」

小狗子傻了住,好半晌才會意過來,又跪又拜地道:

「我一定還!一定還!」

「算了,就當住宿錢。不用還了。」談雲落道。

小狗子噴淚。

「謝謝祖宗!謝謝祖宗!」他邊說邊跑出小屋,忍不住回望好幾眼,就像在確認什麼似的。

談雲落倒不擔心小狗子會去通風報信,或那些漢子又會再襲來,該說是一種戰場上培養出來的直覺,總之就是不認為還會有什麼事。

小屋裡僅剩談雲落和夕棠。談雲落方才出聲道:

「你想裝睡到什麼時候?」他望著火堆。

「咦?」夕棠這才出聲,沒辦法了,只得張開眼睛。他在談雲落和小狗子交談時醒了。「原來你察覺到了。」卻故意在小狗子走掉後才說。他臉一紅。

談雲落淡淡地說道:

「你在我懷裡動來動去的,不發現也難。」

「誰……誰……」動來動去!夕棠面紅耳赤,難為情到極點。一醒來發現自己竟然光溜溜地給被子裹著,還這樣被抱著,真是丟臉到乾脆再昏倒好了。

談雲落皺眉道:

「別再動了。」這兩床被並不暖,風都要灌進來了。

「你啊……我……」為什麼不乾脆放開他呢?夕棠也知這是眼下取暖的最好方法,攸關性命的時候容不得彆扭,可心裡就是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起自己還雙手緊抱的東西,他道:「你瞧,我把你的劍撿回來了。」

談雲落卻冷著一張臉。

「你不會泅水,沒死是你運氣好。」

夕棠未深思,脫口道:

「我也是跳進去才發現原來我不會泅水。」而且,似乎還對水有種莫名的恐懼感。可他還是很努力地伸手抓住了劍。

談雲落聞言,臉色更差了。

「你……」倘若這也是作戲的話,真是太成功了。當時,他親眼目睹,夕棠毫不猶豫地跳入溪中,那表情,絕不像事先已知自己不諳水性。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夕棠還沒察覺自己說錯了話。

談雲落緊握了下拳頭,最後只道:

「你太魯莽了。」

的確是,夕棠並不否認,在溪水裡載浮載沉的時候,他也罵了自己。

「但是,這劍對你來說很重要吧。」他就是知道。就算不曉得原因,可他真的知道。

所以,有取回這把劍,真是太好了。

這柄是皇帝御賜的寶劍,用稀有的金屬打造而成,削鐵如泥,出鞘時隱隱散發紅光,伴談雲落征戰無數沙場,確實是重要的。

可是並不需要夕棠豁出性命去救。

因為跟劍相比,更重要的是人。談雲落一怔,極為諷刺地笑了。

他是將要手刃夕棠的人,而現在卻又擔心夕棠為了什麼而死了,如此的矛盾,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究竟為什麼,他和夕棠會走至如此?

談雲落黑眸深沉,不再講話了。

夕棠也似乎感覺到什麼,安靜了下來。

即便是談雲落先前那樣殘酷地對他,可他現在的心情卻十分安詳。他和談雲落,一定曾經非常非常地要好。

想要殺死他,卻又保護他,如此不合常理,是他做了什麼,讓談雲落陷入這樣掙扎到近乎瘋了的境地。

夕棠覺得,此時此刻,他們兩人在想的,是一樣的事。

就彷彿僅有兩人之間的時間停止流逝一般,彼此都不想破壞這樣平和的氣氛,暫時沒有仇,沒有恨,什麼都沒有。

夕棠給談雲落的身體暖得熱烘烘的,加上疲倦,在快天亮時,又昏睡過去。

等醒來時,小狗子已拿了兩套布製衣裳,給他們穿上。

「這我家爹爹的。」一邊等著他們穿衣,小狗子道:「這已經是家裡最乾淨最好的衣服了。我家爹爹和村裡的大家,有事跟祖宗說呢,在外面等著。」語畢,態度恭敬地退了出去。

夕棠聞言,滿臉疑惑。

「什麼?」他穿不好過大的衣服,布料鬆垮垮地掛在身上。

談雲落不發一語,伸手將夕棠衣襟拉好,隨即開了門走出去。夕棠跟在他後面,只見二十來名大漢恭敬地跪在地上,他不禁訝異。

帶頭的那個道:

「談將軍,咱們昨兒個夜裡有眼不識泰山,竟對您出手,真是罪該萬死!」

「……咦?」夕棠驚訝地看著談雲落。

談雲落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只聽又一人道:

「若不是小狗子認出來了,咱們就要鑄下大錯了!」

「談將軍,這裡是出關一定會經過的地方,您領軍打仗,勝戰歸來之時,咱們都看著的,若不是有您,咱們連田也種不了。」

「您是唯一打敗過北方玄國的將軍,是保衛國家的大英雄!咱們真是太該死了!」

北方玄國,夕棠是知道的。明國的歷史,就是對玄國一直戰敗退至中土。

唯一戰勝過的,僅只有一人。

雖然夕棠知曉人人都異常尊敬談雲落,卻是第一次清楚原因!

所以無論是誰,都景仰著他。

至此,夕棠終於明白,二哥那句他是不可取代的人才是何意思,終於瞭解為何府裡府外的人待他如此恭敬。

「原來……你這麼厲害。」雖然夕棠的確是知曉談雲落厲害的,可卻不知居然是這麼這麼地厲害!不知為何,他喜悅地紅了臉頰,與有榮焉似的,眼神充滿崇拜。

談雲落注視著表情豐富的夕棠,一方面覺得荒謬,一方面卻眼神深沉。

「昨兒個偷拿您錢袋,不為什麼,只為了敬佩您到想要有您的東西!」小狗子插嘴,被身邊的爹爹打了頭之後,才又道:「好吧,真的也是想要有點錢!沒辦法啊,娘都沒奶給妹妹了!」說完,又被一直敲頭敲了好幾下,痛得他哎哎叫。

「呵。」夕棠忍不住掩嘴,笑出了聲音。

本來嚴肅緊繃的狀況,就這樣變得緩和了些。

談雲落睇著眾人。

「你們,起來別跪了。山賊,也不要再做了。」當然,他是不會抓他們上衙門的。

一群漢子站起來,紛紛道:

「當然當然!聽您的話,不會再做的了。」

談雲落道:

「東北方二十里之外,有個軍營。找幾個人跟我去,也許一不小心,就會掉出些糧食可以撿。」

「哈?」小狗子真心聽不明白。「怎樣才會不小心掉出來?」他摸著腦袋問。

漢子們雖然呆了下,最後倒是會意過來了。

「謝謝!謝謝您!談將軍此恩,草民們永生難忘!」

談雲落交代道:

「有馬車就駕馬車,總之,能裝多少就裝多少。」

「是、是!」一夥人回頭吆喝忙去了。

談雲落叫住帶頭的那個,低聲說了幾句話,那帶頭一臉疑問,卻仍是手腳俐落地辦事去了。

談雲落回頭,望見夕棠的臉上有著笑意。

「不小心掉出來?你真有法子。」夕棠笑道。

「只是給他們魚吃而已,他們都是有釣竿之人,能撐過冬就好。」暫時應急罷了。

夕棠聞言,道:

「你講了有點艱深的話呢。」還好他聽得懂。

談雲落看著他。

夕棠不懂他是何意思,只能跟他互望著。

受損的嗓音,迥異的眼神和表情,明明是同樣的一張臉,可卻又真的好像不是同一個人。

談雲落想要確認,所以,他要試探夕棠。

「你跟我來。」他道,讓夕棠跟著他。

望見帶頭的已在不遠處的主屋準備好,他帶著夕棠走過去。

一進入,廳內有張木桌,木桌上有個牌位,牌位上寫了個名字。

「……這是?」夕棠不解,也不知那是誰。

談雲落道:

「說來也是巧,你母親曾在此受人幫助,那位恩人已往生,這是他的牌位。」

「是嗎?」原來還有這段緣分。夕棠道:「那肯定得好好謝謝人家了。」他抬起雙手,準備拱揖敬拜。

「你得跪下。」談雲落沉聲道。

「啊。」對方是救了母親之人,的確是該行大禮。夕棠依言屈著雙膝,就在要跪地的那一瞬間,談雲落霍地將他整個人用力拉了起來。

「你當真認不出這個名字!?」談雲落簡直不可置信!他激動地抓著夕棠的肩膀,震怒地大聲道:「他是害死你娘的兇手!你曾在我面前說過,做鬼也不會原諒他!你真全忘了?」

「什……什麼?」夕棠一臉呆愣,注視著談雲落,喃喃道:「我……母親……我娘她……已經死了?」明明他還在想,再進宮一次,看看誰是他的娘親。

可是,已經死了?

他根本想不起母親的臉,也記不得母親的名字,可是,胸口卻像是遭到活生生撕裂開那般疼痛。

「原來……我娘死了……」夕棠睜著大眼,淚水完全不受控制地泉湧出來,模糊他的視線。「啊……啊、啊啊!」他低下頭,用顫抖的雙手摀著臉,痛哭失聲。

那無比悲傷的樣子,就像是第一次聽聞噩耗。

像是在此之前,真的不知道這件事,直到現在。

廳內,迴盪著夕棠悲痛欲絕的哭聲。談雲落看著崩潰的夕棠,是抓著他才能夠勉強撐立,不一會兒,夕棠便因情緒起伏過於劇烈而暈厥過去,談雲落接著他下墜的纖細身軀,夕棠攀在他膀臂的雙手,蒼白而冰冷。

這已不可能是作戲。

談雲落鐵青著臉。

待夕棠轉醒時,談雲落已帶著村民前往軍營,不在了。

在床邊陪伴的是小狗子,說談雲落讓他在村裡等著,寧王府的人會來接他。

「談將軍還留了口信。」小狗子道。

夕棠抬起紅腫的雙眸。

「……口信?」

小狗子道:

「並不是信了你。談將軍要我跟你說的。」

夕棠垂著長睫。

「並不是……信了我。」特別留給他這句話,是因為,談雲落再也不會信他吧。

此生此世都不再會。

夕棠哀傷地閉上眼睛。























★班長的囉哩囉唆



今天是雙更!
因為這篇講出來都會劇透,所以沒什麼好講的。XDXDXD


謝謝各位同學!(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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