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RE 3
指尖有點冷，所以他握住了樓梯把手。
在確認那陣急促的腳步聲就是尹沖默的時候，鄭初弦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只見尹沖默大步跨上階梯，幾乎是衝到了他的面前。
「你——」
鄭初弦有一瞬間的想後退，可是他沒有動作。他只是低垂著視線，清冷地睇視著尹沖默。
即便是尹沖默在他身前的兩個階梯停住，幾乎與他同高時，他也僅是望住那雙焦慮的眼眸，平靜地道：
「什麼事？」
被如此一問，尹沖默頓時停住。在沉默了幾秒後，道：
「你果然又扮成了女人。」
鄭初弦稍微握緊樓梯把手，挺直著背脊。
「你有什麼事？」他僅是再問。
「你在這裡，到底在做什麼？」尹沖默質問著，又往上了一步。
鄭初弦卻是沒有讓開，直面著他。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尹沖默瞇起眼睛。道：「你不知道合作的對象也會影響聲譽的嗎？尤其以我的知名度而言，你知道我最近上了多少刊物，被訪問多少次？假如你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到時候被牽連的是我。」
的確，這些話並沒有錯。
「我並沒有做任何不該做的事情。」鄭初弦說。
尹沖默有些蠻橫道：
「我要進去檢查！」
「我拒絕。」若是動起手來，體型差異，他是完全擋不住尹沖默的，可鄭初弦動也不動地站在尹沖默面前。「但是，我可以跟你保證。」他說。
尹沖默可笑道：
「你的保證有什麼信賴度？」
確實沒有。他們之間，並沒有建立起任何信任關係，鄭初弦道：
「若是出現問題，我會立刻退出合作計畫。」
「到那時就太晚了吧！」尹沖默瞪著他。
鄭初弦安靜了一會兒。
「……那你想要我怎麼做？」
「你要停止你的『興趣』。」尹沖默的態度不是很好，不是商量，而是命令。「至少在這個案子進行的時候，你不能再搞這些。」他說。
「……我知道了。」鄭初弦答應。「還有其他的事嗎？」他淡淡地問。
尹沖默哼一聲。
「暫時沒有了。我不想在工作的時候還要因為合作對象的私人問題煩心！你要記得你的承諾。」語畢，他轉過身下了樓梯。
鄭初弦看著他挺拔的背影，忽然，又見他回頭道：
「雖然我不曉得你幹嘛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又到底有什麼有趣。不過，我倒是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就算你有獨到的美感，這樣卻一點也不好看！」洩憤似地說完，他離開了。
鄭初弦僅是佇立在二樓的樓梯口。良久，轉身走進了在漆黑角落的一個房間。
房內燈光昏暗，有著衣櫃與化妝檯。
他坐了下來，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我知道。」這樣並不好看，他就是為了確認這件事才這麼做的。
手心裡，都是冷汗。
輕輕地深呼吸一次，他用紙巾抹掉自己臉上的顏色。
早晨，他從櫃子裡拿出普通的男性服飾，燙得平整的襯衫與長褲，低調的素色與隨處可見的款式，穿上後連第一顆釦子都細心扣好。看了一眼那曾經被尹沖默睡過一晚的床舖，他拿起桌上的黑色粗框眼鏡戴上，出門來到了公司。
「早安。」
「早。」
同事們和他問早，他輕輕地應道。雖然他隸屬在設計公司下，不過因為公司相當自由，其實和獨立工作室最大的不同僅有抽成這個部分，公司會進行一些管理，卻不會干涉最重要的設計，設計師不需要煩惱其他雜事，只要一心設計就好。在新人時期公司還會幫忙拓寬道路，穩定後可以自行接案，雖然會抽成，卻是非常合理的比例。
他畢業後因為不會推銷自己，面試表現不佳，最後被系上的學長拉來這裡工作，當時只是一個連付水電費都有點拮据的公司，即使如此也照顧著許多沒沒無聞的新進設計師，如今規模已成長了非常多，這都是多虧了負責人的努力。
來到自己的座位，他的桌面乾乾淨淨的，不同的東西整整齊齊擺放在一定的位置上。他確認著記事本裡面今日該做的事項，才剛用電腦回完客戶信件，就有人打開辦公室的門聲音宏亮地喊了他：
「初弦！」
鄭初弦聞聲，離開位子，進到了辦公室。
「學長早。請問有什麼事？」
一名年約四十歲左右的男子，也就是公司負責人，其他人習慣叫他老總，鄭初弦則是一直沿用了舊的稱呼。坐在辦公桌後，旁邊不知是地磚還什麼的樣本堆得半天高，還好幾堆。
「沒什麼事，我就想知道那個精品的案子你沒遇到問題吧？」他一臉鬍渣，好像早上還沒盥洗。
「……目前沒有。」鄭初弦道。
手機嗡嗡嗡地在震動，老總拿起來看了下，先按著不接。
「有事要講啊！你接了這麼大的案子，我也很感謝你，你對公司來說，是元老也是功臣，不過我還不知道你的毛病嗎？你就是——」手機瘋狂震動，打斷了他的話。看來是有很急的要事。
「真的沒事。」鄭初弦低聲說。
老總必須得接電話，話卻又還沒說完。有點匆忙地道：
「我可是很清楚你的合作對象的，為什麼偏偏是他……我聽說你——」
有人突然敲門提醒道：
「老總，計程車在樓下，該去機場了！」
什麼都還沒來得及講，電話也沒接，時間卻到了。
「啊，忙死了！」老總從抽屜裡拿出電動刮鬍刀，一邊胡亂地刮著鬍子，一邊繞過桌子在衣架上拿起自己外套。
鄭初弦目送著他。老總在經過他身邊時，說道：
「總之你……有事要講！」嚴正地提醒一番。
「好。」鄭初弦輕輕地應了他。
老總卻不是很滿意，他放任底下的設計師自由，因為他們都已經是成年人，自己會處理，而且設計這種東西，他一直就認為放手去做是最好，太多設限會扼殺了創意，所以他們公司才會是這樣的經營風格。
他不應該插手，卻又擔心。
「唉！我走了。」用力嘆口氣，將用完的刮鬍刀塞給鄭初弦，他跟著等在外面的員工離開了。
鄭初弦替他將刮鬍刀放進原本的抽屜，坐回自己的座位，進行已經安排約定好的工作，每天都有一定的進度。專心起來，他會忘了吃飯，即使同事提醒他，他也會先把手上的事情完成，然後又再次忘記用餐。
等再抬起臉來時，已經晚上了。旁邊還放著同事好心買回來給他卻早就已經涼掉的食物。
他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吃著冷冰冰的麵條。吃完收拾好，在同事桌面上放好午餐費用，他帶著自己的背包回家。
下樓時，手機傳來一則訊息，問他今晚會過去嗎？他回了最近都不會之後，將手機放入口袋裡。
白天雖悶熱，入夜卻帶來了涼意。
回家的路上，會經過一間書店，他向櫃臺表明了自己的訂書單號，取了早先訂購的書籍。
在等待取貨的時候，他睇見了書架上的建築雜誌，封面有著尹沖默的名字。而名字下方的小字，則是一句對他近來建築設計的質疑。
「請確認名字和書本。」店員遞給他一只牛皮紙袋。
「沒錯。謝謝。」鄭初弦接過。
走出書店，他抬起臉，都市看不清星星，還好卻可見月。
農曆初八前後的月亮，稱初弦。皎潔的月牙即使在喧囂城市上空，也仍舊那麼清澄漂亮。
但他不是。
輕輕吁出一口長氣。他覺得自己的手又變冷了。
雖然客戶提出了要求，可合作對象卻完全否決了，所以目前他便是被動地等待。就如同他所說過的，無論建造出怎麼樣的房子，他都能夠設計得令人眼睛一亮。
他會想辦法的。
這個工作，他會好好地，盡力地完成。
數日後，他在公司裡，先接到了品牌那方的電話，他和對方交談了幾分鐘。沒多久，差不多下午的時候，則是尹沖默的助理來電，請他到工作室一趟。
他前往之後，被帶到了獨立的辦公室裡。
空間很大，採光很好，卻令人窒息。
助理在他面前放下一杯熱茶後，帶上門退出了。
而尹沖默，背對著他，站在窗前。
鄭初弦並未先開口，只是安靜地等著。他注意到垃圾桶裡有著他前幾天看到的那本建築雜誌。
他緩慢地轉動視線，注視著尹沖默寬闊的肩背。被隨便扔在一旁的外套，身上稍微皺掉的西裝背心，都帶著一絲焦慮。
隱約，聽到尹沖默粗重地呼吸了幾次。
「你……承諾的事情有做到嗎？」尹沖默突兀地開口。語氣不是太好。
「你是指？」鄭初弦問。
「就是你那奇怪的變態興趣啊！」尹沖默轉過身來，表情相當不悅。
雖然在此之前，尹沖默也都露骨地表示出了對他女裝的不認同感，可卻是終於使用了攻擊性的字詞。鄭初弦垂低眼眸。
「……我以為你是要跟我討論工作。」
尹沖默道：
「我說過了吧，這也會牽扯到我！」言下之意就是工作的一環沒錯。即便只是最外圍的影響，也仍是影響。
鄭初弦安靜了下，然後，用那又低又輕的嗓音，緩慢地道：
「找我麻煩，並沒有辦法幫助你。」
尹沖默一愣。
「什麼？」
鄭初弦看著茶杯裡的棕色液體，說：
「你的初稿被退了。如果你有時間在這邊遷怒在我身上，不如想辦法找回自己設計建築的初衷。」
尹沖默萬萬沒想到他竟會說出這些話。好半晌，他幾乎是反應不過來的。
「退稿的事你怎麼會知道……」他不自覺地訝異問道。
「客戶告訴我的。」早上接到的那通電話。
尹沖默回神過來，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
「為什麼他們會告訴你這件事？」
鄭初弦不明顯地一頓。
「……因為我和你應該是合作的關係。」
「我的設計，不需要別人的插手。」尹沖默咬著牙說道。
「那麼你，」鄭初弦輕慢地啟唇道：「就應該把事情做好。」
他的語調明明相當平緩，聽在尹沖默耳裡，卻有種說不出的刺耳！
「你說什麼？」他用力瞠住眼眸。
「我在說——」鄭初弦沒有能夠講完。
因為尹沖默上前逼近他，並且揪住了他的衣領。
「我是在找你麻煩，在遷怒，因為我做不好該做的事情？」
頸脖被緊緊拉扯著，鄭初弦有點緩不過氣。可是他卻完全沒有動搖，僅是抬起了眼睛，注視著尹沖默。
「遇到瓶頸的時候，就承認遇到瓶頸。」他冷靜且平靜地說道。同為設計者，即使領域不同，可是遭遇的東西卻是非常相似的，這是唯一的解決方法。
要先承認與面對，才能夠處理。
「我哪裡來的瓶頸！」尹沖默的一雙眼睛，燃燒著怒火。
就算下一秒要被揍了，鄭初弦卻絲毫不害怕。他一字一句地道：
「對我亂發脾氣有用的話，那你就發脾氣吧。」
尹沖默握緊了拳頭，彷彿被用力地刺傷了，真的有一瞬間，眼神閃過想要讓鄭初弦閉嘴的暴力意念。
可是他終究沒有讓憤怒沖昏了頭。
「我不是你說的那樣。」深深吸口氣，他放開了鄭初弦。雖退開了一步，讓自己情緒稍降，卻仍掩不住忿氣道：「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好！」
鄭初弦調整自己有些被他弄亂的氣息。
「……沒有其他事的話，我要走了。」他站起身，選擇不再衝突下去，離開了辦公室。
工作室裡的幾位員工，似乎多少聽見他們爭執的聲音，稍微對他側目。鄭初弦目視前方，毫無停留地走了出去。
直到下了樓，他站在人行道上，抬起了冰涼的手，整理著自己被拉皺的衣領。
接下來的數日，尹沖默再也沒出現或聯絡。
工作上沒有，目前暫時管理藝廊的員工，也沒提起有什麼人上門找他。
和尹沖默相遇以來，安靜的幾天過去了。
週末的時候，鄭初弦在下班之前接到了電話。於是在工作結束之後，到了約定的地點，一棟商業大廈，和客戶見面。
「鄭先生你來啦。」品牌公關將鄭初弦請到一間時髦的會客室裡，並且請人準備了飲料和茶點。
「我只要開水就可以了。」鄭初弦道。
「不，你是我們總監看中的設計師，而且我們的旗艦店還得靠你巧思，怎麼能這麼寒酸？」品牌公關一笑。隨即誇張地擺上了三層式的點心盤和名牌骨瓷茶杯。
鄭初弦也只能道：
「謝謝。」雖然這麼客氣，不過一定是有事才讓他過來的。
果然，品牌公關很快地開門見山，道：
「我就直接說了，找你來，是想跟你談一下尹建築師。」
「……是。」鄭初弦應道。
品牌公關用有別於尹沖默在場時的態度，更為不保留和更坦白地道：
「過去一個星期，尹建築師又遞交了兩次稿，不過，都被我們總監退了。」
「兩次？」鄭初弦沉吟了會兒。這麼短的時間畫了兩稿，那表示，這一個星期，尹沖默非常地積極，或者，有些心亂了。
品牌公關見他沒動桌上的飲料和食物，便替他斟了一杯紅茶，帶著些拉攏的意味。道：
「當然，我們的時間還是綽綽有餘的，只是對於尹建築師的表現，老實說，總監不大放心啊。」
「退稿……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鄭初弦緩慢地說道。這種工作，與客戶之間，本來就不可能每一次都非常順利，退回和修改，都是很普通的。
「是這樣沒錯。」品牌公關並不否認。「只是，加上最初的那一份稿，連著三次，都沒有任何使我們總監滿意的地方。任何一點都沒有。」最後一句，他加重了語氣。隨即也倒了一杯茶給自己，並且拿起來喝了一口。
鄭初弦沒有迂迴，道：
「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吧。」
「本來嘛，尹建築師並不是我們最初屬意的人選，當然他有著他的地位，但你也明白，那些並不是重點，合不合乎我們總監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品牌公關微笑著說道，雖然討論的並不是什麼愉快的內容，但是臉上的表情管理卻是非常到位。
「然後？」鄭初弦知道他還沒講完。
品牌公關放下茶杯。
「我們總監的意思，是再給他一些時間。你懂吧，因為總監中意你，所以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透過公關來談，而不是直接出面，也是因為如此。
總之就是一種婉轉。
鄭初弦明白他這一段話的意思。
「若時間到了，你們就會換掉他？」
「那是沒辦法，如果還是不見起色的話，就得換人了。」品牌公關笑笑的，看著他的雙眼，道：「但是你，必須完成和我們的約定。就算之後不是尹建築師。」他語帶深意。
「……我知道了。」鄭初弦只是低應了一聲。
品牌公關有些愣住，沒料到他只是這麼簡單的回應。
「就算不是當初講的那樣，也不能反悔喔！」他和鄭初弦確認。
「我不會反悔的。」鄭初弦道。
「那就好。」品牌公關點頭，說：「雖然都還只是口頭上的約定，但我們是相信你的。」
「他……會做好他該做的事。」鄭初弦這麼說。「那麼，我可以走了嗎？」談話已有結果，鄭初弦覺得自己可以離開了。
「啊？」品牌公關微愣。鄭初弦雖是他們總監喜愛的人選，不過接觸幾次之後，他只覺得還好自己是個專業的公關。
當然，鄭初弦的設計是相當優秀的，對於時尚以及美感也敏感強烈，只是，太悶了。
不大能知曉在想什麼，有點難以捉摸。這樣的人，他們自己業界當然也是有的，還有更加難搞的，他也非常習慣的。
只不過，鄭初弦給他的感覺又稍微不大一樣。
「還有別的事？」鄭初弦對他的反應表示疑問。
「不，沒有。你當然可以走了。」品牌公關掛著笑臉。見他起身，在他離席前，好奇問道：「你說尹建築師會做好該做的事，這個信心，是因為你會幫忙他嗎？」雖然他不是很懂，可能兩位創作者一起創意激盪之類的。
鄭初弦拿起自己從學生時代就使用的舊背包，淡淡地道：
「建築和室內設計，是不一樣的東西。而且，他不會讓我插手的。」
那到底為什麼能說出他會做好這種話呢？品牌公關不解。
「我一直有個疑問。在此之前，你們並不認識吧？」他有點想知道。
鄭初弦低垂著視線。
「不認識。」語畢，他點個頭禮貌致意後，離開了。
他沒有說謊。在品牌舉辦的交流會那天之前，他和尹沖默沒有單獨見過一次面，或講過任何一句話。
那個人，並不認識他。
抬頭望著夜空，已經不是弦月了。鄭初弦慢慢地走向回家的車站。
隔天，是放假日。
雖然對於設計師來說，工作和放假有時候並沒有一定的規律，不過他剛好手上幾個案子都弄得差不多了。
稍微打掃了下家裡，休息日的時候，他不大出門。他本來就比較喜歡待在家裡，但是每半個月，他會去附近的賣場添購一次日常用品。
將要買的東西記錄在手機的備忘錄裡，他拿起鑰匙，走出了家門。
望著電梯的燈號緩慢往下，到了一樓，他步出住所。
他住的地方，是一處單純的住宅區。市區邊陲，安靜的老街區，以及不算很新的大樓。
住在此處好幾年，平常，幾乎沒有見過什麼醒目的車輛在附近出沒。
此時，卻有一輛在太陽底下閃著光輝的跑車，就停在他家的大門前。出口的位置，一走出鐵門就能看見。
鄭初弦停住腳步。
佇立在車旁的高大男人，戴著一副太陽眼鏡，合身的休閒服飾，挺拔的身材，無一處不引人注目。這個人到底站在這裡多久，鄭初弦不曉得。
只是，男人稍微昂高的下巴弧度，有著一直以來在他面前所表現出來的驕傲。
「喂。」
熟悉的嗓音。是尹沖默。
班長的囉哩囉唆：
我沒有辦法劇透
總之
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沒辦法解釋啊一解釋就劇透！！！XDXDXD）
謝謝各位同學。（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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