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INK VINEGAR
工作室裡，來了一個建築系的新人。
雖然是尹沖默自己找來的，可在開始上班之後沒多久，他就後悔了。
他的這間建築工作室，是以他為主的一條龍建設概念。旗下有合作的工班，以及數名風格不同的室內設計師，甚至配合業主需要，細到景觀和燈光設計師都有。
但是建築方面，就是以他本人為主。工作室裡的員工，都是以他的作品為基礎，進行設計的一種雇傭關係。
他一直沒有想過要栽培什麼人，畢竟他也明白自己本位主義太過強烈，不過在和老總的公司往來了這麼久之後，他感覺自己似乎還是得背負起一些培育的責任。
況且，鄭初弦對他的觀感也會比較好吧。
因為這種種原因，他收了一位以建築師為目標的新人。
新人年輕，極富行動力。更重要的是非常有天賦，在校的作品尹沖默都相當欣賞。
在面試的時候順利地錄取了，只不過，之後馬上出現了問題。
「咦？這裡不會再和鄭初弦設計師合作了嗎？我本來還想一定要和對方好好交流一下的呢！我真的好喜歡他啊！雖然我現在還資淺，不過還是希望有一天能夠和那樣的設計師一起工作啊！」
員工聚餐順便迎新的場合，新人如此期待地說著。
阿元喝口烏龍茶，道：
「老闆之前是有跟他一起弄過幾個案子，為什麼後來沒有了我也不曉得。」反正不要問他。
新人說：
「我知道工作室有和鄭初弦的公司往來，進行帶領畢業生的一些活動，我就是因為這樣，才選這裡的！」畢竟他的專長不是室內設計，沒有辦法去鄭初弦的公司，但是選擇業界裡交往最密切的總是可行。當然面試的時候他不是用這種不會錄取的理由，是因為這樣才和他想像得有點差距嗎？
阿元眼睛轉了一圈，望見坐在主位的老闆好像心情不是很好。年輕人就是口無遮攔，明明進了他們的工作室原因卻是別人。
「反正我們都還是有合作的，讓你見到人的機率也大的。」趕快結束話題好嗎？
「是這樣嗎？」新人疑惑了幾秒鐘，天真無邪地轉過頭，直接對尹沖默道：「老闆啊，為什麼現在不找鄭設計師了呢？明明也和他們有交情啊！」
尹沖默捏著酒杯，雖然沒有很戲劇性地捏破，可是也要差不多了。
幾乎是咬著牙齒，他道：
「我已經十分明白你非常喜歡鄭設計師了。既然如此，我們工作室裡有個風格非常類似的前輩，你可以多敬仰親近她。」
坐在隔桌的女設計師，和同事高高興興地飲酒，並不曉得自己變成話題中心。
「哎。」新人皺了下眉頭。道：「我知道他們很像，不過啊，還是有一點點不一樣吧？」
尹沖默抬起眼，瞪著他。
「哪裡不一樣？」
新人一邊思考一邊道：
「風格當然是非常相近，不過材料的使用有著一些差異，尤其是在壁紙方面。」忽然意識到什麼，新人一臉笑容道：「啊，我不是在說前輩不好喔！不過不管多麼相似，畢竟還是會有不同。我是真的很喜歡鄭設計師啊！」可以說是腦粉。
在面試的時候，尹沖默始終感覺這個新人有種和自己合不來的氣味。儘管如此，因為新人相當優秀，他也還是難得理性不摻雜個人情緒地錄用了。
現在，他終於明白那種合不來的預感由何而來。
這個新人太過於像他了。
無論是天賦型的建築優異才能，還是那種目中無人的樣子，又或者對於細節刁鑽的敏銳度，幾乎就是他的翻版。更甚至，也一樣中意鄭初弦的設計到毫無道理的程度。
新人完全無視他的表情和旁邊阿元拚命投過來的眼色。繼續道：
「哪老闆，你可以再和鄭設計師一道共創高峰嗎？」他也能就近和憧憬的對象搭線。
尹沖默沉默幾秒鐘，隨即將杯子裡的茶水仰首一飲而盡。
用力地將杯底敲在桌面上，他道：
「不行！」他以後，永遠不會再和鄭初弦合作了。只能羨慕著別人，或許有一天還得羨慕著眼前的小鬼。
跟著尹沖默許久的阿元察言觀色，趕快跳出來打圓場。
「好了好了，你別再說別家公司的人了，就去找前輩撒嬌吧。」他讓新人去隔壁桌。
新人一邊被推走，一邊道：
「為什麼啊？我還沒說完啊！」一點也沒有在意老闆的情緒。
「噓！」阿元趕他走。
新人沒轍，不過對上女性前輩，又很快地張開笑臉，沒有困難地聊起天來。
尹沖默不發一語地吃完自己的餐點，旋即交代阿元最後付帳。接著就離開了。這種場合，本來就是老闆負責出錢然後不要在場比較好，以往他也是提早離席，並不是因為被惹得不快。
駕車回家的途中，在等紅綠燈的時候，尹沖默望著高掛夜空的弦月。
最初，他是因為鄭初弦的設計才能，才那樣地窮追不捨。但是當無法到手的時候，他轉而改變了另外一種能夠得到的形式。
如今，他的確擁有了鄭初弦。即便不是他一開始想要的那樣。
以他現在和鄭初弦的關係，他根本不可能再提出合作要求。因為一旦這麼做了，絕對會被誤解為他就是想要設計能力才會連感情都接受。
為了讓鄭初弦能留在他身邊的真心與努力，一切都會成為有意圖的卑鄙詭計。
他死也不想讓鄭初弦那樣想。
兩個人之間已經夠複雜困難了。不能再增加擾亂的因子。
在鄭初弦成為了他的之後，他就明白自己再也無法和鄭初弦一起工作，然後慢慢地察覺到了，其實他比想像中來得釋懷，因為鄭初弦畢竟仍是在他的身邊。原來那麼想要獲取的東西，有了更加重要的，好像放棄也是那麼容易。
曾經還想過鄭初弦若能與設計才能分開，他只要有一部分就好。在鄭初弦的設計和鄭初弦之間，最終，他選擇了鄭初弦。
稍微按下車窗，深秋夜晚的空氣微涼，迎面襲進車內，他呼出一口長氣。
「……啊，對了。」在望見燈號轉變的時候，他想起自己還得去一趟百貨公司。轉動方向盤，他將車子駛往熱鬧繁榮的街區。
回家的時候差不多快十點了，一進門，看見鄭初弦在客廳裡，他呆了一下。
鄭初弦這個時間通常都是在房裡的，平常非到必要不會走出那個房間，更別提待在客廳。
因為太過意外了，尹沖默站在玄關，一時忘了說話。
在彼此都沉默了片刻後，只聽鄭初弦低聲道：
「你回來了。」
「誒？啊。」尹沖默走至客廳，道：「我……我回來了。你怎麼了嗎？」他看著鄭初弦手裡的光碟。
「我想跟你借用一下電視和播放器。」鄭初弦說道。
因為房間裡沒有這些所以才到客廳嗎？尹沖默頓時想買一套豪華影音組給他，不過想想若是這樣那他就不會走出來了，還是算了。
「不用借，你就直接用就好了。你會用嗎？」尹沖默將自己提的東西先放下，然後站在電視前面，打開了機器的電源。「給我。」他向鄭初弦伸出手。
鄭初弦本來是想自己播放的，怔了會兒，將光碟遞給了尹沖默。
尹沖默打開電視，三兩下弄好，翻閱著那片光碟的外殼，他瞇起眼睛，道：
「這個是……」
「是客戶讓我看的。」鄭初弦簡單回答。
「哈？是那個學人精是嗎？」後面都還貼著公司大名呢！尹沖默道：「你又接他的案子了？」講到就想嘔血。
鄭初弦點頭，道：
「他說這次他要求的和以往不大一樣，希望我能看看光碟，做為參考。」
「那傢伙，為什麼又找你，到底是有多煩人。」尹沖默埋怨一句，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他……並不會很煩。」鄭初弦道。語畢，因為想到這位客戶總是會在他面前講很多關於尹沖默的事情，他稍微偏過臉，迴避了尹沖默的視線。
聽見鄭初弦幫對方講話，尹沖默連呼吸都變酸了。
也罷，調整心態讓自己接受這是鄭初弦的工作，實際上鄭初弦整個人都住在他家裡，只是稍微分了一點點過去，而且完全和私人無關，沒有必要去計較。再說，那傢伙給的報酬很豐厚，對鄭初弦來說是好事。
「我覺得他的方向錯誤了就是。」但還是要嘴一下。討人厭的同學和鄭初弦合作的三個案子，雖然受到了一些矚目，但不及當初他谷底反彈的成績，大概是這樣，不肯認輸又想要再來幾次。「因為他是個學人精，任何東西都是最一開始的驚艷，後面只會被別人批評為東施效顰，雖然你的設計給他加分很多，可是，只會跟在別人的後面，就算能夠得到不錯的評論，那終究只是不錯，永遠不會變成優秀。」總感覺自己說了相當了得的話，稍微瞥向鄭初弦，鄭初弦已經坐著觀看影片了。
而且，坐得離他好遠！
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要訂做這麼長的沙發；明明只有他一個人住，為什麼要買這麼大坪數的房子。
因為空間太過寬敞的緣故，他們在生活上的接觸就少了。光是廁所就有四間的話，早上起床盥洗時在門口碰到打聲招呼這種情景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唉。尹沖默停住自己內心瘋狂的抱怨，抬起手，肘部撐著椅背，支住自己的頭側，看著螢幕。
兩人一起看電視，就算是這樣而已，也好。
不過，這個影片真的是無聊至極。就是那種他讀書時古板老師會放的介紹老片，內容是特色建築但是卻拍得死氣沉沉，用外文講解的音調也毫無情緒高低，只看十分鐘就全班睡著的終極影片。
尹沖默睇了鄭初弦一眼，鄭初弦非常地專注，似乎根本就沒有意識到他還在客廳。
不應該這樣的，再多表現喜歡他的樣子啊。
即使在內心如此說道，鄭初弦終究沒有將臉轉向他。尹沖默嘆口氣，站起了身，去拿了自己的平板電腦，回來時，他在離鄭初弦稍微近了些的位子坐下。
滑了下平板，他又去廚房煮咖啡，在咖啡煮好之前先回到沙發。這次移動又更近了一點。
待咖啡香氣冒出來，他起身進廚房，將咖啡倒進杯子裡。這次，在長几上放下了兩杯咖啡，同時就坐在了鄭初弦的旁邊。
因為鄭初弦非常專心，當然也沒有發現他靠近過來。
尹沖默只能低頭在平板電腦上稍微工作，正感覺自己真是神不知鬼不覺做得很好，影片就開始跑片尾名單了，忽然，肩膀一沉，他愣住，稍微偏過頭，就看見鄭初弦垂下了臉靠著自己。
他睡著了！
心裡竟然有一瞬間感謝那個討厭鬼的影片。尹沖默注視著鄭初弦閉著的眼瞼，好半晌不知該做什麼反應。
就只是靠著他的肩膀打瞌睡而已，卻令他心臟狂跳著，即使是在青春期，面對那些明顯對他有好感而誘惑他的女生時，他也從沒這麼緊張過。
心跳的聲音在耳朵裡吵得不行，深深呼吸幾次，平息自己的情緒。尹沖默低下眼，凝睇著鄭初弦的睡容。
他抬起手，用長指輕輕挑去那垂落在眼睫上的髮。
這是鄭初弦的真髮，又柔軟又細，不似假髮那般粗糙。
像這樣，用這種原本的模樣，這麼接近，已經好久沒有過了。夜晚，在床上的時候，鄭初弦總是女性的裝扮；白天，又總是和他保持著距離。
住在一起之後，他發現鄭初弦的其他樣貌。像是洗完澡穿著家居服時外表非常稚氣，又或者迷糊起來真的不是普通誇張。
尹沖默不自覺地揚起了嘴角，當視線注意到鄭初弦的領口時，他又停住了動作。兩人親密交纏的記憶忽然泉湧至腦海裡，他呼出的氣息一瞬間變得濃厚。
儘管此刻鄭初弦的穿著那麼保守，他卻非常熟悉布料底下的肌膚觸感和溫度，還有那潔白的膚色。雖然做愛時從未脫光過，光是胸前的乳尖和勻稱的雙腿，就足以讓他完全興奮起來。
那唇，也令他難忘接吻的滋味。
現在明明是男人的模樣。下腹部有種灼燒的感受，尹沖默閉了閉眼。
小心翼翼地不弄醒鄭初弦，他扶住鄭初弦的上半身，又輕又緩地將之放躺在沙發上。
最近接那個煩人同學的工作，一定是很累的。都看到黑眼圈了。
「睡吧。」尹沖默溫聲道。他什麼也不會做的。
待鄭初弦睜開雙眼時，看見的就是自己躺在尹沖默身邊，尹沖默正在使用平板電腦，一隻手還放在他背後拍撫的畫面。
「——啊。」鄭初弦瞬間整個人清醒了，一下子坐起身來。
尹沖默正在回信，停下了手。
「嗯？醒啦。」
「我……」鄭初弦陷入了困惑。
「你睡著了。沒關係，我也覺得那個影片有夠催眠。」尹沖默將信繼續打完後送出。
「……抱歉。」鄭初弦臉微紅。他最近工作量較大，可也沒想到自己會睡過去。
「為什麼道歉？」尹沖默放下平板電腦。壁鐘的時針指著十二點，大概是因為這個吧。「雖然我坐在這裡是在陪你，不過是我自願的。」他道。
鄭初弦聞言一怔，做出了不知如何回應的表情。臉又更紅了。
「謝……謝謝。」他也只能這麼道。
這種時候不該說謝謝吧。可是尹沖默也不曉得自己是想聽到什麼回答，而且他們平常很少有像這樣的對話。
這樣……有點曖昧的。
雖然他只是把想說的說出來而已。明明晚上交纏了那麼多次，還狠狠侵入身體私密的地方，白天面對著男性的鄭初弦，卻比陌生人還不如。
不過，這個反應，是喜歡他的樣子。尹沖默心裡有點高興，垂在身側的手蠢蠢欲動，有種想要觸摸他的念頭。
可是，這對他們兩人來說，並不習慣。尹沖默最後還是尷尬地摸了下自己後頸，起身拿起先前擱在沙發旁，今天去百貨公司買的東西。
「這給你。」他執起鄭初弦的手放上紙袋。
鄭初弦愣住。
「什麼？」袋子有點沉。
「鑰匙圈，眼鏡鍊，還有我看你前幾天好像還報銷了上衣。」應該是染到色什麼的，白色的衣服變得像糟糕的畫布一樣掛在了陽臺。
「……咦？」鄭初弦不明白。
尹沖默道：
「東西弄丟，不用找，我買。一模一樣的我還一次買了三個。」弄壞了他也買。
「啊。」鑰匙圈和眼鏡鍊都不是弄丟啊，他只是拆掉了沒用，衣服他自己會添購。鄭初弦趕忙道：「你不需要這樣。」
「為什麼？我就想這樣。」他自己賺的錢他愛怎麼花就怎麼花，他可是非常努力工作的。「你不收下也可以，我會買更多給你。」這算是個很有效的威脅吧。
鄭初弦當然管不動他，為難了一會兒。只能道：
「這些多少錢？我給你。」
尹沖默就猜到他會這麼說。事實上，鄭初弦每個月最常跟他講的話，就是房租水電生活費，都說了不必給了！還是會定期放了一筆金額在飯桌上，當然他都是立刻用膠帶貼回鄭初弦房間門上，擺明不收。
這都搞好幾個月了還是不放棄。
「我不要。」尹沖默抱胸。優異的身高令他得以俯視別人，特別有壓迫感。
鄭初弦真的毫無辦法。
「可是……」
「沒有可是。」尹沖默有點不滿意他的遲鈍，為什麼他不能理解。「我不想和你算得那麼清楚。」因為，他們是交往中的……對象。
儘管他不和男人談戀愛，可他確實是把鄭初弦用那樣的立場看待的。
鄭初弦一怔，只能握緊了紙袋的提手。
「……你太狡猾了。」
哪裡啊！他明明是在發送自己的善意。尹沖默希望他能像以前那些交往過的女性，開開心心高高興興地收下他的禮物，甚至他想要鄭初弦跟他要求更多，就算貪婪也沒關係。
他總是在除了床上之外的地方確認，鄭初弦是喜歡他的。
或許，變得貪婪的是他自己吧。
「這樣好了，你若是告訴我你這星期放假想吃什麼，就當作付了這些東西的錢了。」尹沖默露出營業的微笑提出要求。
就算他們彼此都清楚兩件事根本就毫無關係。
鄭初弦總算好好看著他了。
那種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表情，好可愛。這種想法冒出的同時，尹沖默怔了住。
雖然是男人的樣子。
還是可愛。
☆ ☆ ☆
無論平日上班有多忙碌，放假的時候尹沖默總是好好享受生活。如果不這樣調適，哪能應付高壓的工作環境。
中午前，他開車到百貨公司樓下的超級市場，心情愉悅地選購食材，只差沒有哼出歌來。
鄭初弦因為學人精的案子，下午才會回來，雖然好好假日被可惡的傢伙搞掉了不少時光，不過轉個念頭，他有很充裕的時間好好弄個晚餐。
他也不是喜歡烹飪，不過最近開始感覺做菜還滿有療癒感的。尤其做好之後，百般逼迫鄭初弦吃掉的時候。
手機忽然傳來訊息聲，尹沖默拿出來一看，是鄭初弦。
內容簡短地寫著他會比預定的時間還要晚回家，然後說了對不起。尹沖默立刻按下電話號碼。
「為什麼要晚回？」他劈頭就質問。若說他們兩個有什麼進步的地方，就是鄭初弦終於會接他的電話了。
在上次離家出走之後，尹沖默對於他的不告而別感到無比焦慮，想盡了辦法，甚至威脅在他身上裝GPS，才總算達成了會告知行蹤的和平協議。
電話那頭的鄭初弦道：
「忽然有事情。」
「什麼事？是那個煩人的傢伙給你增加工作嗎？」尹沖默開始有了想要擊垮對方公司的想法了。
「不是。是其他的事。」鄭初弦道。
其他的什麼事啊！尹沖默生氣道：
「那晚餐怎麼辦！」早上出門前明明說好的！
「我會在晚餐前回去的。」旁邊有人聲。鄭初弦道：「抱歉，我要先掛掉了。」
「啊？喂！」型男大主廚在高級超市裡面對著手機怒吼。
嘖！尹沖默將推車裡的東西全都放回架上，看著腕錶，鄭初弦應該是會在十二點多離開學人精的公司。
驅車到達的時候，剛好差不多要正午了。手指放在方向盤上不耐煩地敲著，無數次瞥著錶確認時間，總算，看見鄭初弦下了樓走出建築物。
正想喚他過來，尹沖默遲疑了一下。他還是好奇鄭初弦接下來是有什麼事。
驅車跟著鄭初弦，卻見他往車站的方向走，倘若到地下搭捷運的話，自己就沒辦法跟了。還是乾脆打電話直接問他要去哪裡吧。
這麼想著，在車站的出口，鄭初弦和人碰面了。
尹沖默瞇起一雙黑眸。那個人，非常，非常地眼熟。
陽光下，年輕人燦笑的臉龐多麼有朝氣活力。就是他工作室裡的新人啊！
是什麼時候搭上鄭初弦的？明明他都阻撓過了！
看他們進入一間咖啡廳，尹沖默毫不猶豫地停好自己的車，然後大步朝咖啡廳走去。
「……我好緊張喔，哈哈。」新人才在位子上坐下來就說道。
「為什麼？」鄭初弦坐在他的對面，溫和地問道。
「因為我真的跟你見到面了啊！我有好多話想要跟你講呢！」新人兩眼冒心，只差沒有站起來歡呼。
這樣的熱情，教鄭初弦有些怔愣。不過他友善地道：
「嗯，我會聽你講的。」
「你人好好啊！」新人開心得握住了他的手，道：「我真的非常喜歡你啊！」
「——什麼！」
忽然一個聲音插入了他們的談話。兩人都是一愣，抬起眼來看著站在他們桌邊的人。
「老闆？」新人眨著眼睛。
尹沖默用力地喘了口氣，自家公司的職員就在眼前，他卻是在鄭初弦身旁坐下。
「你要握著手到什麼時候？」他對自家新人瞪直了眼。又是喊喜歡又是摸手，大庭廣眾的，成何體統，被別人看到還以為這裡有一對同性情侶。
「啊？喔。我只是在表達我的喜悅。」新人笑嘻嘻地放開了。看起來是真的心情好。
鄭初弦總算回過神來，他問道：
「你……怎麼會來？」又是怎麼來的？他已經說晚餐前會回去的。
尹沖默沒有看他，只道：
「我不能來嗎？」
「……不是。」鄭初弦不曉得他在生什麼氣。
「老闆和鄭設計師果然是認識的？而且好像很熟耶！」新人不看臉色問。
尹沖默不理會，道：
「你怎麼會跟初……鄭設計師聯絡上的？」
新人沒有隱瞞，大方地說明道：
「我們跟鄭設計師的公司有交流啊，我就直接打電話過去。鄭設計師跟我說可以見面，本來是想約過幾天的，可是我太興奮了，今天放假嘛，迫不及待想找鄭設計師。」他轉而望向鄭初弦，笑說：「鄭設計師真的人很好，明明這麼臨時，今天還有工作，卻願意抽空見我。」
沒想到這小鬼膽子這麼大，竟然是直接找上門。尹沖默板著臉孔。
他這個態度，讓旁邊的鄭初弦感覺自己似乎也應該解釋。
「他只是想和我談論一些設計方面的事情。」實在不明白尹沖默的怒氣由何而來，他放緩了聲調。也擔心對面魯莽的年輕人遭受波及，畢竟尹沖默在身分上是對方的老闆。
尹沖默十分清楚，鄭初弦一直以來都相當照顧後進。這可能源自鄭初弦姊夫的理念，培育新的人才也沒什麼不好。
可是，他就是討厭。因為在家裡鄭初弦都不曾那麼溫柔地對他說話過。
尹沖默深呼吸幾次，這不是自己耍性子的場合。那就，他要插一腳。
「那你們講吧，我也聽聽。要吃什麼？」他向服務生招手。
新人笑得更歡喜了，因為老闆要請客。
鄭初弦在意著尹沖默的情緒，但很快地，被新人一連串的話題帶走了注意。
新人話匣子一打開，就是滔滔不絕。真的是完全將自己想講的全數倒出，大概有一半都是在稱讚鄭初弦的設計，剩下的就是討論設計的概念，以及剛踏入業界的各種心得感想。
在談論到專業地方的時候，鄭初弦總是安靜聆聽，然後給予意見；在被猛烈讚美的時候，鄭初弦則是雙頰微紅，因為不曉得如何回應，所以只能露出淡淡的微笑。
尹沖默看著他。就只是……看著他。
如果，鄭初弦喜歡上別人，一個，能夠喜歡身為男性的他的人，那事情就好辦多了。鄭初弦不用因為只能扮成女人做愛而受傷，他也不需要糾結煩惱，然後說不定，他還可以和對他已無感情的鄭初弦撈到以後的合作機會。
譬如眼前的年輕男人，外表不錯，有能力又優秀，雖然還是差他不少，但看得出來以後多半也是個成功人士，加上滿溢出來的憧憬，轉變為愛戀也不奇怪，這個世代想法前衛，說不定相同性別也可以輕易接受。
一定會比跟他在一起的結果更好。像他這種，拿走了全部的身體和感情，還是沒有面對男性的那一部分，而且連一次喜歡也沒能夠說出口的對象，就算被移情別戀也很合理。
然後，鄭初弦就會真心對那個人露出被愛著的幸福笑容，接著，毫無保留地在對方身下張開雙腿，紅著臉讓別的男人的陰莖進入那個羞恥的地方。
光只是想像，他就想要將那個男人虐殺。
尹沖默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極度陰沉，他沉聲道：
「該走了。」說的同時站起了身。
「誒？」新人雖然講了很多，但還沒講完。
「快點！」尹沖默拉起了鄭初弦。
鄭初弦手臂有些吃痛，可是沒有表現出來。僅對新人道：
「不好意思，今天就到這裡了。」
「啊，下次還可以再見面嗎？」新人笑著伸出手，想要在最後握個手。
「嗯。」
鄭初弦正想要回應，尹沖默卻是很快地塞了幾張大鈔在新人手裡先阻擋了兩人交握的動作，道：
「我請客。」
「啊？」當然是最有錢的老闆付帳啦，新人不知他幹嘛還要強調。「哎，老闆再見。鄭設計師下次見！」他只能對兩人離去的背影道別。
走出了咖啡廳，車子就停在不遠的地方。
「等……等一下。」鄭初弦完全就是被拉著走。
尹沖默不發一語，開了車門後將他塞入。坐上駕駛座，尹沖默轉動著方向盤，開往回家的方向。
一路上，他都沒有講話。
鄭初弦雖然知道他是在發怒，可卻不瞭解原因是什麼。
一進到家門，尹沖默就道：
「以後你去哪裡，見面的對象是誰，你都要清楚地讓我知道。」
「……好。」鄭初弦輕聲答應。
「還有，不要再和別人做出那些行為。」尹沖默脫掉了外套扔在沙發上。
鄭初弦沉默了下。
「什麼行為？」
尹沖默有些暴躁，道：
「就是那種比較親密的舉動，像是摸手，也不要講那種讓旁人容易誤會的話，什麼喜歡的！」就算這都不是鄭初弦做的和說的，他就是不高興！「看起來就像同性戀的情侶一樣！」他說。
有幾秒鐘，周遭非常地安靜。
原來，這就是他生氣的理由。鄭初弦低聲道：
「同性戀讓你難堪嗎？我……以後不會那樣了。」他的語調毫無起伏，也不會感到傷心了，就只是麻木地做出承諾。
啊。尹沖默總算發現自己講錯了話。
「不是那個意思！」他很快地上前將鄭初弦抱入懷裡。「是我說得不好！真的不是那個意思。」想要正確地表達心裡的感受，怎麼會如此地困難。好像都不會使用語言了一樣。
他低下了頭，將額靠在鄭初弦纖細的肩膀上。
這到底是什麼感覺？不只是單純的占有欲而已，是更加讓人鬱悶煩躁的。
以前，他有想過，在乎和重視就是喜歡的話，他可以承認自己對鄭初弦是喜歡的。這樣的感情也分很多種，而他的那種喜歡，並沒有到教他可以忽略性別的程度。
然而現在又是如何？
坐上沙發，他摟著鄭初弦的腰，讓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這個面對面的高度，正好可以接吻。
吻上了男人的鄭初弦，會有什麼改變嗎？
或許，他其實是害怕自己不會改變。沒有女裝的儀式，就這樣吻了鄭初弦，若是只覺得還是沒有辦法，那自己，好像會很痛苦。
若僅是單純的擁抱的話，現在的他就可以做到。
有時候，他覺得鄭初弦喜歡的是以前的他。什麼外在條件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最純粹地選擇了鄭初弦的那個他。
只要想到，他就無比地嫉妒著以前的自己。
然後，心臟像是被刺傷那般難受。
把臉埋進鄭初弦的頸窩，汲取著那個乾淨好聞的味道，尹沖默閉上了雙眼。
鄭初弦不懂他今日的言行，只是，看他皺緊著眉頭，心裡不禁擔憂。
「你是……身體不舒服？」他真的是關心地問。下意識抬起了手，安慰似地，溫柔地摸上尹沖默的臉。
尹沖默因此一下子抬起了頭。
猝不及防的，兩人在如此近的距離四目相對了。鄭初弦以為自己做錯了，忌諱地想要收回手，尹沖默卻攔著他，並且握住那指骨分明且不夠柔軟的手，重新放回自己臉上。
鄭初弦的手總是很冷。就算在做愛的時候，幾乎要失去意識的那種情況，也很少攀在他的身上，或放在背部擁著他。
剛才，鄭初弦一定是覺得自己不可以對他這麼做吧。
尹沖默讓鄭初弦的另外一隻手環住他的頸項，同時緊摟住鄭初弦，令兩人的身體貼合在一起沒有空隙。
如果生病或受傷就可以得到鄭初弦對他的關心，那他祝福自己從現在開始就高燒不起。
鄭初弦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在男性裝扮的時候，他們從未這般過。
這般，像極了戀人的姿態。
尹沖默的唇瓣幾乎貼在他白細的脖子上，帶著情慾低聲呢喃道：
「我想要你抱著我，就像我抱著你一樣。」
現在只能做到如此。現在。
即使僅有這樣，他也想讓鄭初弦知道。
班長有點囉唆的後記：
關於這個標題DRINK VINEGAR
就是喝和醋兩個單字。整篇都是某個人在展現醋桶的一面，可是我不想用jealousy這麼直白無聊的標題，所以就用了DRINK VINEGAR這種只有中文圈的人才能會意的趣點（其實很無聊不有趣XD），也就是夜市菜單翻譯法。就算被只看標題的人誤會我根本英文很爛也沒關係，反正本來就沒多好。XDXDXD
至於為什麼不用eat而是用drink，我想看完番外之後大家應該能夠瞭解。因為基本上不是用吃的是用喝的而且還是狂灌那種，最後連過去的自己都瘋狂嫉妒。
這個故事，取了PURE的名字，顧名思義，我就是想講一個純粹的感情。除去了所有外在條件之後的愛情，鄭初弦對尹沖默的感情當然很純，而尹沖默在最後也思考著最初單純選擇了鄭初弦的那個自己。
女裝的題材算是在我想寫的清單裡一段時間了，我記得以前也喊過想寫。回想著看過的女裝作品，大多都是因為很漂亮是癖好所以穿，我就想寫一個其實一點也不想穿的。（我就是這麼沒救的無聊XD）
也因為這樣，女裝的部分幾乎都擺在了後面。鄭初弦會用女裝的樣子和尹沖默繼續性行為滿長的一段時間。
這個故事很大部分都是糾纏這件事，要鋪陳到直男病的尹沖默最後選擇了鄭初弦這樣的篇幅。儘管我自己也感覺來了又來反反覆覆，不過這個故事就是這樣。
因為不容易，不容易所以才一再糾纏在一起。最後也是一個不完美的結果。
寫的途中，也是會想，大概如果鄭初弦移情別戀的話就結束了吧。可是他是個死心眼的人，東西用舊了也不換。
況且以他的個性，本來就不大容易變心喜歡上別人。
那麼，若是尹沖默放棄了鄭初弦也可以結束吧。可惜在他意識到的時候，即便已經有了其他的替代品，他卻已經無法放開手了。
就是這樣一個，宛如藤蔓一般糾纏到再也分不開的故事。當然我以前也寫過幾個這樣的，這就是我偏差的極致愛情觀。（不要學很恐怖XDXDXD）
我認為尹沖默遲早會突破障礙的，只是我不想寫在本篇裡，我想要讓大家品味一下帶著這樣缺憾的結局。（當然如果出個人誌的話我會補寫的）
像是這種故事，我就是喜歡不完美的結局。
這個番外，可以稍微窺視一下，尹沖默之後會多寵鄭初弦，當然現在也很寵，不過好像也有一滴滴恐怖情人的特質XDXDXD，其實他原本並不是這麼會束縛的男人，他覺得那很沒用，可他太害怕鄭初弦會離開他了，只好變得沒用。他談起戀愛也會變得更幼稚。
相較之下，鄭初弦已經被他磨得都不會拒絕了，雖然內心仍然是銅牆鐵壁。不過在尹沖默突破障礙之後，這個問題就會隨著尹沖默的轉變改善了。
看著大家討論誰比較委屈我也感覺很有趣。這個故事裡我並沒有特別塑造過分的那一方，兩個人都沒有錯，卻也都有著很難跨過的地方，尹沖默無法和男人樣子的鄭初弦相愛，鄭初弦亦無法毫無保留地面對並不喜歡身為男性原本的他的尹沖默，不管是幫誰說話，端看站在哪個立場，都是很自然的，我也很高興。：）
終於能夠寫完這個故事，我自己感覺到很滿足。雖然看的人並不多，不過一直以來我本來都是只寫自己想寫的，強迫大家接受，所以這次也非常感謝各位同學的陪伴！（鞠躬）
接下來我想花幾個月的時間寫要給出版社的故事。很久沒有在言情小說這邊出書了，雖然也不是因為想出書而寫，不過剛好有個故事我很想寫也滿適合現在寫的（不是舊的人物是新的啊抱歉囧）。那個故事從TesT出個人誌前加寫的時候我就一直在寫小本本了，結果小本本把大綱都寫完之後，又忽然萎掉了，所以才有了PURE的插隊，不過真的要說起來PURE也是更早以前就想寫了並不算插隊。
想寫的故事永遠那麼多，但是我的時間卻是那麼少。但是沒關係，只要一直寫下去就好了。
總是會一再確認到，自己真的是非常喜歡寫故事呢！
再次謝謝各位同學！希望過陣子真的能夠很順利地在言情小說那邊見面！（結果又忽然什麼靈感爆炸寫連載……希望不會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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