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 2
































明國源起於北邊的邊疆民族。

後因北方大國玄國的侵略,節節敗退至南方中土,征服且融入當地民族,進而立國稱王。

這樣的過程,耗費了一百五十年。

也因此,明國內的種族差異不那麼明顯,不若西邊的色目人,從外觀就能分辨得出來,明國內的兩大族,外表一樣是黑髮黃膚,最大的差別,除了節日會出現的傳統服飾,就在於他們的姓氏。

即便是花費漫長的光陰,計畫性地進行民族融整,皇家貴族的姓氏也仍是沿用了祖先族語。

中土的土地肥沃,氣候宜人,在在都是得天獨厚的條件。明國近兩代皇帝皆是明君,再加上數年前玄國女皇登基,停止四處侵略,最大的外患已平息,眼下的明國可說是個太平盛世。

富麗堂皇的臥房內,給爐火烘得暖烘烘的,還瀰漫著一股好聞的檀香味。桌面上放著熱騰騰的煲湯和點心,不用嘴嚐味道,光從外觀及食器的擺設,就足以得知是多麼地細緻講究。

靠坐在精雕細琢的大床上,夕棠蓋著的錦被是最上等的蠶絲,輕盈柔軟,而且極為保暖。

雖然,此時周遭的環境和他數天前的遭遇,有著天壤之別,可夕棠卻感覺自己的心情卻沒有任何的不同。

「……十三爺,您身子骨一直都不能稱強壯,但恢復得還算不錯,受到的寒氣,所幸並未侵入心骨,肉體上的傷勢,在調養過後自會慢慢痊癒,至於咽喉的傷,約莫花上十數日,屆時開口暢談也不會再感覺疼痛,微臣這就開些強身壯體的處方內服,也會用上最好的膏藥外敷,可背上仍是不免留下疤痕。」

太醫在把過脈之後,恭恭敬敬地退到床下跪地磕頭,將病情詳細告知。

雖然夕棠從頭到尾都無法看清楚太醫的表情,但也能由那冰冷泛白的指尖察覺,眼前這個白髮蒼蒼的老者,心裡對他存著不明的恐懼。

彷彿不想再多停留一刻,太醫行禮,收拾藥箱準備離開了。

「等……」夕棠想要出聲喚住他,一開口卻只感覺喉疼,無法順利發出聲音,情急之下,只得握拳敲了下床板,發出了「砰」的聲響。

原本已準備告退的太醫,在聽聞此聲後,瞬間回到床前,跪倒在地,額頭幾乎貼著地面,略微顫聲道:

「微臣辦事不力,望十三爺息怒!」

夕棠注視著臣服於跟前的老者,內心無比地錯愕。

回到這宏偉典雅的王府已數日,他僅得知了一件事。

所有的人都極為畏懼他。

無論是忙進忙出的太監,或者前來侍候的婢女,甚至是每天照料餐食的廚子,都像他是什麼妖魔鬼怪,魑魅魍魎那般地害怕他。

也因此,這幾日在府內,想找人問點事,眾人卻避他如蛇蠍。這位太醫已是第三次見面,不能再什麼都來不及做就眼睜睜地看著人離開了。

夕棠強壓內心那種驚愕又茫然的情緒,他掀開被褥,搖搖晃晃下了床,逕自伸手打開太醫身側的藥箱,並且開始翻找。

「十三爺,您……」太醫被他的舉動嚇得不知所錯。

夕棠取出太醫用來寫藥方的紙筆,毫不猶豫地在紙上書寫。

自己是識字的。夕棠直到筆尖觸碰紙面才確認這件事,這是自他忘掉所有事情後唯一值得稱慶的了!

有事情請教大夫,請盡可能地詳實告知。夕棠寫下一行秀麗的字跡後,拿給太醫。

「啊……微臣必當竭盡全力。」太醫往後退,拉開距離,再次恭敬地跪拜。

雖然夕棠並不想要他這樣,可現在有更加重要的事。

何種情況會使人記不清事物?夕棠寫著。

太醫看著這古怪的疑問,一臉莫名,可不敢怠慢道:

「十三爺是問傷的還是病的?」

都要。夕棠寫,認真地看著太醫。

「據微臣所知,若傷到頭部,是有可能會發生這種情形;若病,高熱之後,燒壞腦袋的也有。但無論是傷或病造成的,都並非常見。」太醫仔細地想了下後道。

不是常見,卻就是發生在他身上了。夕棠回憶著,他的頭部確實有傷,是遭毆打或撞擊,他並不知曉;當時也因背後傷勢高燒。

可是,最嚴重的,還是他似乎曾被那個男人掐到斷氣後又再醒來。一切都是從這裡開始的。

那麼,死過一次又復活呢?夕棠也知自己寫的問題十分荒唐,可這的確就是他經歷過的,他也想不出有何更好的問法。

太醫果然眉頭深鎖,露出不知道怎麼回應似的表情。

「這……這有些光怪陸離了,微臣才疏學淺,無法替十三爺解惑。」

就在夕棠覺得有些失望的時候,太醫又道:

「不過……倒是還有一種情況。就是下毒。」

下毒?夕棠等著太醫解說。

「若是吃到什麼毒藥,導致腦袋不清明,這也是有的,腦袋不清明,當然也就記不清楚事物。可就如微臣所言,這些在微臣行醫數十年來,診例可以說是稀有。」太醫道。

毒藥嗎?雖然他深切地感受到恨意,但他並不覺得那個男人有給他下毒。

「十三爺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嗎?」太醫見他發愣,躊躇了好一會兒才敢發言。「啊,微臣不敬,竟讓十三爺坐在地板上,還請起,保重貴體!」被夕棠突然的行舉嚇得失了神,這才終於發現竟讓尊貴的十三皇子席地而坐,太醫吃驚地伏地請罪。

但是,卻沒有半點要扶他起來的意思。

夕棠不解,望著太醫好一會兒。

太醫也是一頭霧水,方才道:

「十三爺不是不喜歡人碰觸?」

夕棠一怔。難怪太醫把脈時總墊了條帕子在他腕上,原來以前他是這麼討厭別人碰他的人?

夕棠搖了搖頭,伸手搭上太醫的肩膀。他真的沒辦法自己站起來。

太醫又是驚得險些腿軟,好半天才明白夕棠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地扶起他,攙他回床上。

有可能會回想起所有的事嗎?在太醫收手前,夕棠寫下最後一個問題。

「這,說不定,也可能永遠想不起來。」太醫揹起藥箱。

謝謝太醫。夕棠在紙上寫道。

「微臣不敢當,微臣告退。」太醫無法再承受更多驚嚇,急急忙忙走了。

夕棠並未再留人,只是愣著坐在床沿。

他想起了自己的身分,除此之外,這幾日無論他如何地努力,就是無法憶起更多的事情。

僅知道自己的身分有什麼用呢?可是,雖然沒用,卻給了他一點希望。

至少他是能想起來的。

這是他目前僅存的支撐了。

十三皇子這個尊貴的身分,並未帶給他喜悅。因為有什麼理由,他知曉,卻又不知曉。

「——賢親王駕到!」

就在他感覺頭疼,準備休息的時候,外頭的太監朗聲傳頌著。

賢親王?夕棠當然不會曉得這個人,但是,若這個人願意跟他說話,他一定能夠知道什麼。

夕棠坐在床榻上,心裡有點緊張。

一名溫文儒雅的年輕男子步進房內,左右兩邊的隨侍太監,端著張雕飾精美的座椅在床前擺妥,男子隨即坐下。

「十三弟此番受難了,想你需要休養,為兄的遲來看你,不見怪吧?」男子的聲音溫溫慢慢的,臉上是親和的表情,連眼神都是溫柔的。

這人是他的哥哥!夕棠心想,他排名十三,不知這人是他第幾個哥哥?其他的呢?

欲講些什麼,一啟口,又忘了自己暫時不能言語。

男子朝他擺個手,體貼道:

「行了,從太醫那聽說你無法講話,身體也尚未康復,乖乖坐著吧。」他回首示意,幾個太監便端著好幾只木匣進來。「今日進宮,父皇掛念你呢,囑我帶些補品給你養身,待好了,父皇還等你親自到宮裡向他請安。」男子微笑。

這還是夕棠首次遇見對他和顏悅色的人,或許是因為如此,他立刻對此人產生好感。

他比了動作,想要紙筆,男子很快會意,命人拿了給他。

夕棠有好多事想要問,但下筆的時候卻猶豫了。

他記不得的這件事,若照實說出來,多半只會讓人覺得他腦袋不清楚或發瘋吧,就連具有豐富閱歷的老太醫也說了,這是少見稀有的,可想而知一般人都難以接受。

初醒來時,他問了那個男人是誰,也完全不被相信。

即使說了,也只會先受到懷疑。這就是他目前的處境。

……或許,還是等多想起一些事情,再來慢慢探詢好了。

見他停住動作,男子道:

「怎麼了?連拿筆都感覺費力嗎?」他嘆口氣,同情地望著夕棠,道:「真沒想到,談將軍竟會如此對你。你可知理由?」

談將軍,是將他囚禁的那個男人嗎?這麼問,就表示男子也不曉得原因了。夕棠寫道:

那人如今在何處?

男子看了,溫慢地答道:

「在太平門外的大牢裡待審,大理寺等著你的說法呢,因為他身分不比一般,刑部也苦惱著,但是在將軍府邸裡找到你人的,也算是罪證確鑿了。真可惜,他是不可取代的難得人才。」

聽這個語氣,男人似乎是個對國家來講重要的存在。夕棠抿了抿嘴,又寫:

那人品性如何?

男子笑了,道:

「這不該問為兄吧,十三弟不是應該更加瞭解?雖然近年似乎少連絡了,可你們自小就在學堂裡認識了。」

他們果然是舊識。夕棠本來也隱約有感覺,現在只是確認了而已。

那麼,究竟為什麼,要冒著殺頭的危險將他囚禁?

他到底做了什麼?

如果沒有忘掉所有的事情就好了,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全部想起來?

還是會就這樣永遠遺忘?

所有的問題都沒有解答。夕棠蒼白著一張臉,在這寒冬裡,卻出了身冷汗。

「十三弟。」男子輕喚著他,讓他回神過來。「你似乎累了,為兄的不打擾你了。好好靜養。」男子這麼說,隨即離開了。

夕棠沒有能再多問什麼,因為他的頭真的好疼。

這個晚上,他翻來覆去,輾轉反側,始終無法入眠。

翌日,他硬是下床,扶著牆走出臥房。結果嚇傻了府裡的人,

「主子,您這是幹嘛?」

「主子,請快躺回床上。」

「主子啊,奴才錯了,請饒奴才一命!」

夕棠手裡拿著張寫了東西的紙,到處尋找看得懂的人,可是太監婢女大多不識字,終於,最後有個老太監能跟他用紙筆溝通。

「……要去大牢?」

不能去嗎?夕棠寫問。

老太監離他離了好遠的一段距離,瞇著眼道:

「主子要去哪裡,哪有不能去的?誰敢攔您?但是……」他一臉為難,說:「主子去大牢做什麼?那是不潔之地,在裡頭吸點晦氣人都要生病的。」

他不在意那些,他只要去一趟!夕棠堅決地表示。

老太監怎敢再多說,找了車馬和隨從,速速地將夕棠送到。

……好冷。

拄著一支柺杖,夕棠緩步走在刑部大牢之內。伴身懷爐因他行動不便而無法帶著,一進來卻是如此地凍人。

他單手拉攏氅衣,呼息出一片白霧。

眾人見他,即朝他跪下叩拜,夕棠竟覺自己似乎開始習慣,或者,這是他以前見慣的畫面。

在官員的指引下,他停住在一座木牢前。

讓其他人退下,夕棠走近木牢。火把的光忽明忽暗,在那裡面,一個人影盤腿端坐著。

夕棠猶豫了一會兒,將揣在懷裡的紙筆捏在手中,下了決心,他拍打著牢門。

人影並沒有反應。

夕棠只得再用力點,拍得更大聲。

仍舊得不到回應。

他帶傷未癒,沒一會兒就氣喘吁吁,失了氣力。一種莫名不甘心的毅力,教他咬著牙,嘶啞地開嗓道:

「將、軍……」僅講兩個字就令他痛得無法再說下去。他不覺抬手撫住自己喉部,一陣劇烈咳嗽:「咳、咳咳!」

忽然間,「砰」的巨響,整片木造牢牆震動,抖落灰塵,煙霧瀰漫。

當下,夕棠僅能摀住口鼻,在發現這是牢裡的男人毫無聲息地貼近,且出手重擊牢牆時,他也同時遭對方抓住了腕節。

「——呃!」一股強大的力量將夕棠往內拉,他立刻卡在牢柱之間,撞傷了頭臉和肩膀。

「你來做什麼?」男人低沉的嗓音幽暗響起。

就在他的耳邊。夕棠被男人緊扯著手,臉部細緻的肌膚和粗糙柵欄摩擦著,痛又難受,可他忍耐著不發出聲音,就怕有人進來打斷談話。

但先前的巨響還是引起注意,一年輕獄卒探頭進來,問道:

「談將軍,怎麼了?」

夕棠拉過氅衣遮掩自己被拉進去的手,趕忙轉過臉,對著那獄卒搖搖頭,並且揮動另一手示意他離開。

獄卒愣在當場,身後即出現一個年紀階級都較大的官員,踢著那獄卒的腿,兩人一同跪下道:

「屬下冒犯了,望寧王恕罪。」頭都不敢抬起地退出了。

夕棠鬆一口氣,這才感覺到自己額上都是汗水。他回過頭,望見牢裡的男人面目清朗,眉宇間有著凜然英氣,衣著雖單薄卻相當乾淨,完全沒有一絲身陷囹圄的狼狽模樣。

剛剛那個年輕獄卒,也是語氣恭敬,而且詢問的對象是將軍,而不是他。

這個男人,一定是非常受人敬重。

雖然遭他囚禁好些日子,可這還是夕棠頭一回完全清醒地看著此人。

「紙……」他努力地擠出聲音。剛才那一撞,弄掉了他的紙筆。

談雲落聞言眼一睇,馬上發現了躺在鞋旁的東西,可他僅是長腿一掃,將之踢到角落。

夕棠見狀,失望溢於言表。失去了紙筆,他要如何和這個男人溝通?

為何就連這麼簡單的事也做不到?

肩膀卡在木柱之間,就好像手臂被卸下一般的疼,讓他指尖開始發抖。

可他不想這麼放棄!就在想著無論如何都得要逼自己開口說話的時候,男人放開了他的手。

「……無論什麼原因,你別再來了。」談雲落說道,轉身回到離柵門最遠的角落,靠牆而坐。

這是完全拒絕他的意思。夕棠收回自己僵硬的手臂,按著肩膀。

「我……」快呀!說些什麼!

談雲落見他滯留,猛地一喝:

「快滾!」

夕棠渾身一顫,鐵青著臉。額上的皮肉傷流下一絲血痕,落在他的長睫上,他卻不眨眼。

他只是雙手緊握成拳,跟著,他脫下自己的氅衣,從木柱間隙塞進牢房。

然後轉過頭,拄著柺杖離去。

連說話都辦不到,他有什麼事情還做得成?

如此不管來十次,百次,都只會是一樣的結果!

夕棠一咬牙。

這個男人絕不能待在牢獄之中,更不能被處決。即便是他忘記所有的事情,但他卻異常清楚地知道這點!

這一定是深埋在他腦海中,遭到遺忘的、過去的那個他,所真切明白的。

他毅然在心裡下了決定。

十日後。

夕棠一早便出現在大廳。身體雖仍在康復之中,但體力已恢復大半,太醫允他不用一直臥床了。

他有點緊張,幾次站了又坐,反覆數回後他累了,卻又不想呆呆坐著。

於是他挺直背脊佇立,望著外頭大門。

未久,終於有了動靜,棕紅色的木門由兩邊敞開,四名壯漢抬了頂轎子進來,妥穩地停放在轎廳,在朝夕棠行過禮後,便退了開去。

夕棠緩步上前,心臟噗通地跳動著。

四周寂靜的不可思議。

轎中之人掀開布簾,出現的,是一張俊朗英武的臉龐。

夕棠望著這個男人,也就是談雲落。用那才剛能使用不久的受損嗓音,粗拙地說道:

「這裡是……寧王府。」

他的雙手,因為局促不安而緊緊交握著。

就彷彿有誰一直在告訴他似的,他感覺,遺落的記憶裡,這個男人有著至關重要的存在地位。

無論,他做的這個決定是對是錯,又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他不後悔,也已不能後悔了,唯有面對。

他只能面對。

































★班長的囉哩囉唆


原力爆發。

啊不是啦XD
因為這個故事想了滿久了,有時間寫要寫起來就很快
因為構思的過程是在之前,現在可以省略了。

因為是架空古代
所以我對於皇朝的設定用了明朝混清朝可能摻一點漢唐這樣。

這個故事真的要說起來
比較像是拼圖
因為夕棠是什麼都不知道的。

這些是一定得要想起來的事嗎
或許遺忘了更好

這兩句話就是貫穿整個故事的夕棠的心情。

但他還是會一塊塊拼起來
過程緩慢而漫長且不美好
拼出來的也不會是美麗的圖案
但是我不會寫悲劇
所以可以放心。XD


寫不美好的故事總是令我心情愉悅。XDXDXD


謝謝各位同學!(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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